姜片炒鸡块,八宝猪肚,清蒸鱼,芹菜炒豆干,咸菜蒸毛豆、炒藕带,菘菜,再配一坛黄酒。柳旺今天邀请小酌的客人正是学塾的几位夫子。刘夫子拈着胡须:“杨明青自是庸才,据说这些年连书都难得摸上一摸,估计现在也就识得几个字罢了。倒是东云比他老子强,知道勤能补拙。”
“夫子这话怎么说?不是说杨家哥儿是神童么,说当初学政大人都称赞过。”柳旺疑惑杨东云得到个拙的评价。
“呵呵,这个就要怪他老子了。东云天赋是不错,但不该一开始就走了取巧的小道,硬生生把底子拖坏了。”刘夫子讲得兴起,也是有惋惜之意。
柳旺渐渐听懂了。原来杨东云当初是以做了几首诗得了学政青眼,杨秀才就在这上面费工夫去了,教杨东云整日里做些诗词分发给诸人以博名声。可一个小孩子有多少心胸,五六岁时写个“夏日池塘柳荫长”觉得可爱,七、八岁,九、十岁还是“春来双飞燕”这种就太平淡空洞了。然而试过这种甜头的,心胸眼界已经变得狭小肤浅,读书治经都沉不下去。
李夫子伸出指头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画了几道:“科举之道要出头,最最要紧是经书要扎实;其次才是才思,就算破题无新意文章写得四平八稳也是可取的。诗词一道不过是妆点,可惜他一开始就倒了本末。”
“这孩子就是心急,已经问过我明年可否下场,呵呵,他不过经书比别人多背熟了几句而已,知其意不明其解有何用?观其天份三十岁之前一个秀才还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能老成些中举也不难。”
杨东云今年十五,他着急是因为十四岁以下的秀才都属于可写入县治的神童,十八岁以下还可叫俊才。但科举之路不是游山玩水,一点吟咏成诗词的行路难,那是滚钉板的活痛。哪个科举熬出来的文章不是一字一泪,一鞭一血。功名和文名是两回事。
说长道短其实不单单是娘们的权利,能有个机会名正言顺的点评别人几个夫子都精神头十足,唾沫横飞。待到酒干茶冷菜也残,一个个扶醉归去,酒楼里就剩下柳旺并一个穿墨绿锦袍的大胖子,单看那和冯娇娇一样滚圆的五官,就知道这是冯有财冯大掌柜。
冯有财双手拢在高高的肚皮上,慢条斯理问:“老柳,你是替你大姑娘看中杨东云了?”柳旺找了双干净筷子从碟子里捡了片腊肉咀嚼着,听着这穿开裆裤时的老友的话。
“要我说你这笔生意划不来”冯大掌柜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说着“杨东云或许有几分出息,但他爹是个糊涂的、娘是个泼货,家里也十分穷酸,你也听了夫子们的评价,你填了女儿并嫁妆过去也不过是栽培个秀才出来。我看他们一家人都不懂经济,大姑娘要受累了。”
柳旺不知道为啥,但凡冯有财的意见即便内心赞同嘴里也总想反驳:“我却觉得不错。我还不想杨哥儿太出息呢,我们小户人家,要他有一日飞黄腾达枝儿这出身还受不起。我大半辈子赚了几个家私,够给俩个女儿一份体面嫁妆,也够自己和老妻养天年;所以我也不用靠女儿攀扯什么,我只求她们姐妹两个过得顺顺利利,和和美美就是了。就说杨家,杨秀才糊涂是糊涂,却是个好相与的,有酒有肉就可以打发;鲁氏嘛,哪家婆婆不刁难媳妇。”
虽然说杨鲁氏在邻里间是个泼辣货名声,但柳旺不在意这点。自己女儿也不是好相与的,他甚至还觉得柳枝正是需要这么一个强硬的长辈来管教。
冯有财笑得肚皮上肥肉颤了几颤:“你这柳花嘴,还是这样会说。”
“冯癞头、别以为你做了老爷我就忘了你那小时那一头癞痢的样子!”柳旺年轻时以能说会道在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中间闻名,而得到外号花嘴,而冯有财显然更不乐意听到这个小时候带来多少阴影的外号。
“柳花嘴,你少花言巧语!你说得这样好那样好却独独不想你家大姑娘觉得好不好!你要是硬捆绑了本来无心的一对,不是造孽么?”
“冯癞头你懂什么!哪里有女儿家自己挑男人的、她们小娘子养在家里见过几个人?无非听些戏本子上的荒唐故事,做父母的不应该帮她们掌眼吗?我就不信你家娇娇看上个乞丐你也随她。”
“我还真随她,要不老子堆多么钱做甚?”
柳旺呆呆的看着冯有财努力梗长那肥短的脖子,心里微微泛起一种“有钱人才有资格这样任性”的酸涩。最后他长长叹口气:“算了,冯癞头,各有各的法子,你别劝我我也不劝你,都是为了儿女好。”
面对丰柳记的迟疑,螺蛳巷里杨鲁氏对着杨秀才破口大骂:“你不是说柳家会立马答应吗?他家养个小浪蹄子倒拿乔上了,我儿有什么配不上那浪蹄子?我家露出点意思,他家应该屁滚尿流爬过来磕头才是。”
杨秀才倒是心宽之人:“柳家是女方,女方多少要摆点架子,哪里有第一次提亲就答应的。何况我们俩家以前又没什么交情。年底再提一次,她家就自然会答应的。不是我说柳老板还能女儿嫁给谁呢?”
天幕已经涂了淡淡的紫色,李春走进一段僻静处江水里清洗身体,江水微凉,缓解了一天的疲劳。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裤,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两边肩膀都有一大片皮肉比别的地方颜色黯哑,分明是淤伤残留的印记。
洗完澡李春走回岸上,浓密的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这树让他心里一阵柔软,他摸着柳树的长条,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突然听到晚归的洗衣妇人在叽叽喳喳说闲话,“啊呀这段时间杨秀才娘子火气不小呢,天天在家里跳脚,说是丰柳记的柳老板没答应他家的提亲,在家里骂柳大姑娘不检点,小小年纪就找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就是李春。柳大姑娘从小就和李春相熟,还有冯大姑娘也经常在一起耍,她怎么不敢去骂冯大姑娘呢?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
“无风不起浪,依我看柳大姑娘性子也太浮躁了些,也有十二三岁了吧,还和李春走得那么近。要是我也不会要这样的媳妇的”
“是啊,虽然说柳家丰足。可杨家毕竟是秀才,杨哥儿真做了举人老爷只怕更看不上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