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慢吞吞西行,江河染得金波粼粼,柳枝抱着最漂亮的一束荷花和李春分离。“小春哥你到底怎么了嘛?”她问了好几遍了,他都不说话。“你就是讨厌她,也不要这样。你让娇娇多为难,这是娇娇家里的酒楼,弄得这么脏娇娇不好对家里交待。”
他低着头,闷声道:“我帮他们擦洗干净。”
“不光是这样。你看你让大家都不高兴,本来难得一天大家能在一起玩。你以后别这样好不好?”
他半响心不甘情不愿说出一个“好”字。柳枝踮起脚,抚上他面颊:“别人说什么你别在意,有我呢。”
李春简直想哭出来,要怎么跟她说呢。他在杨秀秀头上看到她的珠花、耳朵上看到她的耳环,手腕上看到了她的镯子,杨秀秀,果然是个讨厌的人!他心里就想着这个杨秀秀是不是仗着柳叔柳婶的宠爱欺负小枝了,把她的东西全占了去。
本来就对这个杨秀秀一股厌恶,她竟然还凑过来。那手伸过来一瞬间他觉得像一条蛇要爬上自己手背一样,连着那些矫揉造作的声音叫他厌恶至极。冯娇娇也会抓着他推推搡搡的,可从来没有这种叫人浑身发麻的暧昧。
但是如果他说出来,小枝会不会认为他想太多?而且他也不想让小枝发火,更不想让杨秀秀在柳婶婶面前告状,那样小枝要因为自己挨好多骂。
满香楼帮忙叫了车,杨秀秀带了柳条在车上等得不耐烦了,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啊,这俩人!她叫了好几次就看到柳枝总算来了,她抱着一束荷花,脸儿和花朵相辉映,夕阳里娇艳动人。
柳枝上车后还掀开窗帘,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李春,微笑着使劲向他挥手。杨秀秀在一边撇嘴瞪眼,肚子里叽里咕噜抱怨,哼,不知廉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嫁给哥哥嘛,她和李春搂搂抱抱,其实已经不能算清白的女儿家了,哥哥这是要带绿帽子啊。
杨秀秀突然兴奋起来,好像这倒霉的一天里突然找到了亮点。从小娘就打骂自己,家里什么好的都是尽着哥哥,哥哥吃肉她连汤都捞不着一口,成日里稀饭咸菜;娘说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喂好东西给别人家的划不来。柳婶婶送给自己的礼物都卖了给哥哥做读书的费用。哥哥带绿帽子才好呢,娘这么心心念念哥哥是最好的,结果娶个破鞋进门――她越想越兴奋,以至于嘿嘿笑出来。柳条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自己姐姐身边靠了靠。
李春在一棵柳树下挖出一个瓦罐,数了数里面的铜板,有些发愁。这些钱都是他私下攒起的,离买一只银镯子还差远了,更别提金镯子了。想起小枝现在都没首饰带、还要去向冯娇娇借,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
他看中茂福祥的一只金镯子,十成足金,花样是石榴花缠石榴果,线条繁复显得喜气热闹;还有一只翘尾巴、回头望的小鸟,鸟儿的眼睛镶了两粒米粒大的珊瑚珠子,活了般叽叽喳喳在花间扑着翅膀。这样好的东西才能配小枝,可他只能看看而已,就是最简单的光面的麻花银镯他都买不起。
李春跑到了货码头找事做。那些牛高马大的汉子们嘲笑说这不是小孩子混的地方,他说我不是小孩子。哦,粗汉们戏谑的问他毛长齐了没有。李春说要不要我脱裤子,你们未必有我鸟大。
满身酒臭汗臭的的汉子们哄然大笑,大概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好尽情羞辱他一番,给他派的全是一百斤一袋的货。
第一袋货上肩时眼睛有点发黑,嗓子眼里都感觉涌起一股腥甜。第一天竟然挨下来了,结束时他累得直接瘫倒在码头货堆里就睡了,朦胧里谁给他喂了几口水,然而累得连吞咽都不愿意。
最难受的是第二、三天。两边肩膀被麻袋蹭得皮翻肉烂,肿得包子一样,像滚水烫过一般不碰也疼得慌,当货物压上稀烂肿胀的肩膀他额头上瞬间涌出豆大的汗滴。
新鲜热辣的疼痛激得他腿弯子都在抖,可一定要坚持住。
慢慢的肩膀淤血散开了,肿胀也平息下去,疲劳感也没那么强烈了,他不再收工就一头倒下跟死了一样,还能跟这群人开几句玩笑。
“钱呢?你在码头扛货的钱在哪里?”李大几乎把船板都掀起来,把几件破烂衣服天女散花一样到处扔,冲他大吼大叫“我养了你、你如今能赚钱了就该孝敬我!”
李春不说话,他低头捡起衣服时头顶风声呼啸而来、他伸手一抓,一条手臂粗的劈柴被他抓住。李大双手握着劈柴、被他这一抓踉跄着跌倒,他呆住了,猛然意识到那个不做声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这么有力,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反击。
忽然李大在船头打滚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嚎“你这天打雷劈的、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李大发酒疯不止一次两次,也没有引起过多围观,顶多还是劝两句,“李春你就顺着你叔叔吧,你叔叔年纪大了”“你叔叔毕竟养了你,你不能没良心。”
李春看着白色的水鸟掠过桅杆,如一支利箭飞向远方,心里厌烦,何时他也能像这只鸟一样飞到高空。
累了一天,他在江里洗了身体后回船上,李大不在,他也不管他,倒头就睡。半夜外面有人叫他“李春、李春”,他弓腰走出船舱。是花船的皮条客,这不是第一次了,李大醉得人事不知、龟公就会叫他来领人,更重要的是叫他给钱。
这种是最低档的私娼,花船也是跟他住的差不多寒酸的一条小乌篷,不过是挂了一串红灯笼而已。劣等酒水和脂粉的香气熏人欲呕,接客的多半是些因生活所迫的中年妇人、少有年轻女子,十个钱就可以让码头的糙汉发泄一次。
穿着皱巴巴、满是污迹的翠绿绸衫的妇人敞着胸,露着白晃晃的皮肉,笑嘻嘻的拉他手臂:“别急着走嘛,你叔叔一时半会醒不了,嫂子免费招待你。”到底没脸在这鲜活少年面前称姐姐。
“滚开!”他低声呵斥。妇人一愣,面皮一烫,有心想吵闹却见他脸色可怕,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