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平静的声音亲切又温和,把李春那喋喋不休的废话都消音了。他虽然并不比李春白琪大多少,人生阅历也不比他们更多一些,但是他天性宽厚,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用这种叫人安心的温和和善良和坚定来抚平别人的不安。
“你不妨听一听你的身世,做爹娘的总不是故意弄丢自己的孩儿,若是那样又何必二十多年过去又掉头来找。”平静拍拍李春的手“燕侯对你之前的事都不在意,可见内心还是非常渴望与你相认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没父母缘的,如果你能有正经的父母是好事啊,你不用怕。对于弟妹来说也是好事,她也能得到一份来自长辈的爱护。”
良久李春闷闷说:“我不是怕,我是觉得很烦啊。我根本不需要父母,我们现在就很好啊,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来啰嗦。我都长这么大了,还来一个爹管手管脚吗?”
平静:“如果一辈子生活在这岛上还行。可是你们以后还会有小孩,总不能让他们也在这岛上目不识丁,就跟野猴子一样长大。”
李春心烦意乱:“没见到小枝之前我什么都不考虑。就算他真是我爹也来迟了,我已经不是哭着要爹要娘的小娃娃了。”
燕子岗一块平地里,可以从半山腰看见大村,也可以看见码头一角,是个绝佳的瞭望点,岛上黄昏长,半天落日还有暗红半边冒出头在海面上。饭后岛上的人缕缕续续来到这里集合。
见人差不多了白琪也不废话,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也把日后将会和三狮堂合股说了,“有哪位兄弟想不干了,离开燕子岛的,就今天晚上和大船一起走。有官船护着一起到南泉。上岸后一拍两散,各安天命。”
白琪叫人抬了几只箱子来,一一打开,三箱是又轻又薄的金叶子,还有两箱全部是宝石、珍珠、琉璃珠,不分大小成色简直如同垃圾般堆放在一起,却是昂贵辉煌的垃圾,任何一个金楼老板要是看见了一定要捶胸顿足,简直太暴敛天物了。
“要走的人,除了自己的东西可以全部带走,另外每人十片金叶子,再自己往珠宝箱子里抓一把,巴掌大的占便宜、巴掌小的吃亏啊。”白琪永远能让本是低沉不安的气氛活跃起来。
汉子们就纷纷笑起来,都是一些本就是经过风雨的人,不是多愁善感的娘们,走或留不多时就都差不多有了主意。就看见一个个的走过去领金叶子,小心的贴身放好,然后吸口气、挺胸腆肚的“呀喝”一声蒲扇大的手掌往珠宝里一插。
逗发哄然大笑。“我去老三你这是练铁砂掌呢”“老三你这是猪蹄子吧炖了得了哈哈哈”“哎哟我去,太狠了,给后面的兄弟留点啊。”“哟哟,漏了漏了哈哈,你手是漏子吗,叉一大堆全掉下来了。”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也有对功名利禄都不感兴趣、只是想不服管教于这海外之地快活一生的站在原地不动。也有人问白琪:“白爷,说是几家合作,但听起来好像和以前没啥区别,为什么你叫我们走呢。”之前燕子岛也不是一家独霸海上。
“因为以后做事就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规矩,还有朝廷的规矩,朝廷的人来管。犯了错也不是我们哥几个自己说说笑笑,罚顶椰子就了事了,挨板子、坐牢都有可能啊。”官家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我擦这样啊,最不能忍了。怕人管我连婆娘都没娶。对不起了白爷、兄弟真不能陪你了。”
“我也走了,老子本来就是为了躲官兵才到海上混饭吃的。”
“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被朝廷的人管,我可受不了那鸟气。喂,箱子里的给我留点。”
”白爷,我跟着你,就听你的,别人的话我不想听,也听不懂。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孤家寡人一个,走也没地方去。燕子岛就是我的家。“
”我也不走,小春留下我就留下。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怕。“
“我的命就是平大爷给的,我哪里都不去。就跟着平大爷。”
留下的居然也不少。
白琪看着这帮吊儿郎当的粗汉子,大笑着掩饰眼里的泪:”今天我们大喝一场,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喝醉了晚上上船的时候掉海里可没人去捞你。“”你爷爷我千杯不醉。“
······
李春挣扎不过终于在燕侯离开片刻后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几乎失去知觉般极沉,晚饭时也叫不醒。他之前其实已经三天两晚没睡。
平静看他脸色还好,这时有人在门框上敲击两下。抬眼一看是燕侯,他站在门边咳一声,不看平静自顾自的说:“你去吃饭,我替你一会儿吧。”
虽说不怎么放心,可李春睡得很沉,不会再与人吵嘴。而燕侯再急着教子、也总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此时把人摇醒吧。平静就起身出去了,等了好一会儿燕云又咳了几声,才慢慢走进屋子里。
霞光里房间陈设都晕染上一层光晕,显得柔和,看得出来有女性生活的痕迹,梳妆台上还有几只簪子摆放着。燕云打量着架子床上雕刻的各种猫的图案,心里想,果然是曦儿,当初他外公给他取乳名叫阿虎,长大了也这般喜欢猫儿。
燕侯这般想着不禁伤感,只不过我一个好好的侯门嫡子流落民间,就如同虎被圈养成猫。若是他从小在身边养大怎会如此受苦。心里愈加对李春感到亲近,走近了想好好好看看他。
床上是并排摆着一对儿枕头的,撞进眼里燕云不禁老脸一红,别了脸过去。可又忍不住俯下身来,仔细的、清清楚楚的打量这个年轻人。
漆黑的眉毛上扬,因为不舒服而蹙在一起,李春是侧着身子躺着的,把薄被揽成一团卷在怀里,中衣穿得松松垮垮,翻来覆去的跨了大半,露出坑坑洼洼的上半身和精壮的肌肉、还有腰线。
他的好水性、好枪法不是白来的啊。燕云叹息,心里为儿子无比自豪而又涌起一阵心酸。
“小枝”李春含糊叫了一声。燕云正用指尖揩去眼角一点湿润,听到他又叫了两声小枝,心里更为难过了,一个市井小民的女儿值得他这样!日后自己一定要选个温柔高贵的妻子与他,好补偿他。
李春好像不安稳起来,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眉毛也皱成一团,燕云正在想要不要拍醒他就见他头一歪,吐出一口秽物来。
平静正好回来了,连忙帮忙按住李春的四肢,李春本是黑得煤炭一样,这时脸色却透出一层青白,除了掌心还温温的双手冰凉,四肢抽动。
燕云眉头紧锁,这种病症他在打仗的时候也见过,是头里面的症状,当时是翻一座山,山上突然流石,在带领撤退的时候,他的亲卫飞扑帮他挡了一块流石,虽然军医处理了头部的外伤,但是晚上还是呕吐不已,没拖几天就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