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总怀疑是柳枝给了李妈什么好处,李妈当时光身被赶出,现在气色已经大好,只见她穿一件枣红色玉堂富贵花纹的绸衫,头上簪子、耳畔坠子,腕间镯子都一应俱全,且都是金的呢。李妈这年纪当然不可能是被冯金宝失心疯的看中了,且看冯金宝待她如亲娘般,俩个人其乐融融的叫她眼热心酸。
柳旺也误以为小女其实是去找大女的。他们知道李春在南泉,这么一窝蜂的都去南泉,而且无缘无故的不可能是凑巧。不过柳旺经过柳承祖这一遭对大女儿已经没有当初那么不可周转了,他私下和李氏聊天,还叹息说:“不知道这一次见不见得到那个孽障。她如今二十有一了吧。”
李氏拭泪:“这丫头心肠是硬的,你想见她她不想见你呢。到时明玉儿去见她我非跟着去不可,看她见了亲娘、这些年没在膝下尽孝到底惭不惭愧。”
“唉,只要他们俩口子过得还好也就不计较了”柳旺开解着,片刻又犹豫,压低了声音才说“李春当年出手那么大方,现在只怕更好了。可恨本是明玉儿的嫁妆不该给那对白眼狼算计了去,到时何不叫她姐姐再帮衬帮衬。”
李氏极力赞成:“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子,好好给添妆是应该的。她对她妹妹好,我们俩个老的也就原谅她的不孝罢。”
柳旺点点头,俩口子愁思渐去,日渐开朗起来。最痛苦的莫过于罗碧城,她是万分后悔,不知道柳明玉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平时她三米之内有俗人都不可耐,更别说李氏这样的人来跟她聊天,巴拉巴拉说些承祖媳妇如何不孝、福狗儿媳妇又如何是个寡妇之类的事。
更骇人的是李氏听柳旺带来杨鲁氏的事吓了一跳,巴巴找罗夫子去说一番,罗夫子只觉得污耳朵。这船上方寸之地躲都躲不开,每次李氏走后罗碧城都叫小厮打水洗地板,侍女点熏香,要不是采买不方便那茶杯坐垫都要一次一换呢。
李氏只当是罗夫子喜爱洁净,并没有自家打扰到罗夫子的觉悟。倒是柳条婉转的劝李氏不要老是往罗夫子那里走动,李氏反而训斥她一番:“罗夫子平日对你悉心教导,我正好有机会跟她亲近亲近。你也大了人情世故要懂一些。不然人家说我们没有礼数。”
罗夫子在柳条面前就毫不掩饰,柳条感受到夫子对自己爹娘的嫌弃,也知道自己给夫子带来不胜其扰的麻烦,又愧疚又无能为力,既劝不住李氏就只能以沉默,以眼泪向自己的夫子表示歉意。
只有一个人满面春风,欢声笑语如同一只欢快的蝴蝶。“我看明玉妹妹斯斯文文话不多,没想到她娘亲倒是个喜爱说话的。明玉妹妹倒是随了二婶的性子,难怪入得了二婶的眼。”
这身穿百蝶穿花刺绣样式石榴红的裙儿,软纱儒衣还贴着金样子的明艳少妇自然就是张二姑奶奶思云了。
张思云是个精乖的,看见柳明玉收拾箱笼自然打听,小姑娘心无城府的说是去南泉见月哥,一把明知不应该的火就烧在了张二姑奶奶心里。
她回家辗转了一个晚上,又跟张大老爷、张大太太商量了,笑嘻嘻的对罗碧城做个揖,然后撒娇卖痴的说自己也要跟着侍奉二婶,顺便去拜访燕侯夫人好为自家夫婿谋个一官半职。
罗碧城心里冷笑,可她已经被柳家人弄得头大如斗,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有什么理由接受柳旺李氏这样的村夫愚妇而拒绝侄女呢?张思云举动谈吐总比李氏要文雅些。
于是就这么一大班人在船上各怀心思,对着南泉前进。柳条倒是没犯以前的错误,知道她姐姐的事是千万说不得的,当年都是说姐姐死了的,因而罗碧城和张思云不知道柳枝的事,不过这俩人本身跟柳枝也没交道打。
这天吃过饭张思云在说着笑话儿给罗碧城解闷,随着她欢快的言语珐琅流苏一甩一甩,煞是俏皮。罗碧城从前就外出游历过,并不以坐船为苦,只不过心情不快更加觉得张思云聒噪,柳明玉虽然那眼泪巴巴的样子瞧着也不舒服但好歹她不吱声。忍无可忍于是甩下脸子说:“二姑娘请先回自己房间吧,我上了年纪,受不得吵。现在头疼得很。”
张思云被公然下了面子,脸虽然涨得通红却死命忍住,笑着说:“那我不打搅二婶了,也是我能亲近二嫂心情实在太高兴了些,搅了二婶的清净,这是我的不是。”转而又亲切招呼柳条“明玉妹妹我们一起去我房间吃果子吧,二婶要休息了。”
柳条刚刚应了小小一声“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见罗夫子冷冷一句“明玉留着奉茶。”
柳条连忙又坐下,悄悄对张思云做个抱歉的表情。张思云红头胀脸勉强福一福,急急出去了,刚一出门就呜咽出声,赶忙拿帕子捂住嘴,揩了揩泪离开。
俩条船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驾齐驱,对面船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看江边景色。冯金宝抬眼看到对面张二姑娘显然是被撵了出来,羞恼而走,他收回目光继续凝视着碧水汤汤,默默想着当年冬天里柳大妹妹是如何怀着断绝亲缘的伤心和新婚的喜悦这截然双重的心情走过这条水路的。
而南泉这个季节的海域没有大的风浪,但固定的洋流会带来一波海鱼的丰收,错过了一年就要喝西北风了,所以有渔家忍不住冒险出海。试过几次他们发现那些官兵爷们渐渐也没那么严格了,他们有了比较长的防换时间,偶尔个把运气差的被逮到也不像一个月前那样没收渔网和船只,而只是拿几条鱼就笑笑放走。
侯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哪,不为难我们贫苦百姓,不过是防备流寇,真是海上护卫一方哪。渔民纷纷念叨着,压根儿就没去想南泉有海寇流贼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于是越来越多捕鱼的小舢板出现在海上。其中燕子岛也有小船间杂期间返往于南泉,暂时还不敢夹带货物之类,主要目的是去南泉收集打听消息。
夜色里一艘小船停进燕子湾。燕子湾已经不是往昔灯火辉煌的样子,只树林山岗间有零星灯火闪烁,白琪嘴角长了一串的燎泡一直没好,现在烂成很大一块,直流黄水。用碧玉芦荟膏擦了、成天喝黄连水都没不见好转。
他坐在一张小四方桌边好像发呆,一盏在杂货店只需一个铜子就可以买到的瓦灯一灯如豆,以至于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朦朦胧胧的。这种穷酸气氛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全不能相信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堆积分管着万金难求的龙涎、瑞香、沉香、老山檀香、桂圆大的浓金色珍珠,闪瞎狗眼的红宝石蓝宝石。
一串嘶哑的咳嗽中平静进来了,暗淡的灯光下他更黑了,甚至眼角都长出了几条皱纹。平静也是心火燎烧喉咙焦渴,声音破锣一样难听,“阿琪,第三批箱子我带人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