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对珍珠夫人怀有怨恨,相反还充满感激,远远超过亲生父母,没有她自己还是那个穷困潦倒受尽嘲讽侮辱的蓝眼睛小杂种而已,而不会是人人尊敬的小十一爷。但是或许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活太久,所以他很想住进三狮堂里去,哪怕第二天就死,这一生对于南泉姓白的他来说也算圆满了。
夏乔内监出身,一身细皮嫩肉五花大绑了几天早就奄奄一息,甚至不必再多动手脚,只需要再晚两天发现他就好。白琳带人从长尾岛返回,说搜遍岛上,不见夏大人身影。
珍珠夫人是真的急了,李春在她看来就是新鲜野味,偶尔能一尝之当然好,夏乔和她感情可不比寻常。事到如今她深深后悔不该激怒李春,她找七太太,务必要联系到李春,得到夏乔的准确下落。
李春传来的消息还是:我就把人丢长尾岛啊。难道你要我说假话?也许是他自己滚着滚着,滚到海里去了呢。
白琳安慰着珍珠夫人,带了更多的人手再赴长尾岛,仔仔细细每个石头缝都没放过,终于找到已经死去的夏乔。夏乔的尸身卡在两块石头缝中,依然五花大绑,气温炎热尸体都已经开始膨胀,惨不忍睹。
得闻噩耗珍珠夫人这位传奇女性当场晕了过去。夏乔是内监,珍珠夫人亲赴京城,在司礼监大太监郑全的首肯下得到夏乔骨灰的处理权。白琳自然是陪着珍珠夫人进京。
在京城的白琳,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在珍珠夫人在老友康郡王的伴随下缓解悲痛时,松宁府通发商行冯金山、京城奇珍阁方家,四海商行朱老板等都悄然动身前往南泉。
白琪好不容易逮住李春,自从这家伙的婆娘到了身边,他简直是没羞没臊,白天黑夜的黏着婆娘,全然不顾岛上其他单身汉子们的惆怅和饥火。白琪摊开名单:“李春,你说我们给谁大头?”给谁大份额,也意味着找谁做靠山,至少要有能和三狮堂抗衡的能力。
李春摸摸脑袋上的短发茬子:“动脑子的事不都是你安排么?问我做什么。额,冯金山往日对我也算好,尤其他们兄弟俩那几年关照了小枝,现在就多多关照他呗。你告诉冯金山,要他别去吃珠宝香料,改成专卖弗兰机杂货怎么样。”
香料自然是珍宝斋平九爷继续占优先权,白家双玉堂只分到一成的货,还抛出三层给各家以平衡平衡市场。往日对南洋珠有绝对权力的白家锦绣堂黯然败退于奇珍阁,奇珍阁从现在开始拥有南洋珍珠和红蓝宝石的优先挑选权。
奇珍阁背后的靠山是三皇子和苗贵妃,方老板财大气粗不怕人也不怕事。四海商行则吃下了乌木檀木。
乌木檀木也是安南特产,前朝云南王从陆地打安南,得胜回朝时顺带砍了一百多棵都是一人抱以上的乌木檀木回来,自己做私产、进贡、贿赂其他显贵。弄得现在安南的乌木檀木林都有剃了头般的空茬子。
冯金山是地道的草民,他在最开始那年就受到了教训,刚刚搭上南泉白家的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企图从珍宝斋嘴里夺食,在张通判二小姐嫁妆一事上赔得差点当房子当地当裤子。要不是恰好李春回来,叫珍宝斋分了些珍珠给他,说不定早已经打着铺盖滚回花石县了。
所以现在他非常满足,非常感激。抓着比自己小很多的白琪的手口口声声叫爷,冯金山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有钱有权的就是爷,这一点他从来认识得干脆利落。
每年都有一船佛郎机的洋玩意儿到吕宋,本意是丰富远离家乡的弗兰机贵族男女的生活,吕宋总督安德烈斯见李春很喜欢,就说以后都给他留着。李春当时纯粹是为柳枝挑玩具。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些八音盒、描金绘彩白瓷小首饰盒,西洋造型的小瓷人儿,会唱会动的瓷猫瓷狗,彩色玻璃杯,水银镜子,水晶镜片,还有弗兰机浑天仪其实就是地球仪,千里眼等等七七八八物件。
弗兰机洋物都是造型别致,机关精巧,甚有趣味,其中有些不单是妇孺玩具,也是相当有用的工具,在工部都很有名气。这些东西绝大多数并不算贵重物品,然胜在新奇,不愁销路,所以利润空间巨大。但这些物件多而杂,不成配套,像平九爷,方六爷,朱八爷这样的大鳄也不会为这些碎肉而侧目。冯金山赚这个钱赚得很安心。
安德烈斯还告诉李春最好能用漂亮的印花棉布和丝绸来交换。松宁府本就是织造大省,这条件乐得冯金山见牙不见眼,不停在内心暗暗赞叹自己怎么就那么机智那么有眼光,当年肯对李春尤其是大妹妹稍施援手呢。这回报啧啧,以后他一定要坚持日行一善。
冯金山南泉之行既没见到李春、也没见到白琳,他也相当知趣没去找妹妹冯娇娇,只和白琪签订详细契约,交了定银,就相当满足的回去了。他这种知趣也是难得。
就这么在内有白琳、外有燕子岛的勾结下,三狮堂渐渐失去了话语权。然而珍珠夫人经营多年,白家百年基业,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倒。
李春平时并不和白琳打交道,和白琳打交道暗中处理各种商务事宜的是白琪。看名字就知道,白琪和白琳是同一辈的,这位曾经不知道哪个牌位上的白七爷的外室子如今风光无限。李春负责的是燕子岛的安全,他操练着一支只怕兵部都技术未有此娴熟、装备未有此精良的火枪队。
虽然知道这家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是因为冯娇娇的缘故李春对白琳总有点膈应,好在他们日常活动根本不交集,也避免了相看两厌。
现在李春看白琳不说话,只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禁毛骨悚然:“猫儿眼你想做什么?老子对男的可没有兴趣。”
白琳刚才确实一直在出神,他在脑海里想象那位高贵又冷傲的燕侯也这么一屁股坐到自己桌子上、歪着身子对自己说话,想着想着他差点笑出声来。回过神来,他轻出一口气:“我真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么活到现在的。”
李春有点不耐烦了:“关你屁事。”
白琳又问:“李春,我记得你是无父无母是吗?你几岁变成孤儿的还记得吗?你对亲生父母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
“猫儿眼你叽叽歪歪扯这么多干什么?海上漂的有几个父母双全的,张三李四都是六亲死绝的光棍又怎么了?你也不比我们这些没父母的强多少。”李春没好气。他都要打哈欠了。可柳枝这次是来真的,那不是一两句甜言蜜语可以哄回来的。
“猫儿眼,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总记得吧”李春道“你把孩子给娇娇,我替你扛到底。”
当初夏乔的死,白琳顺水推舟的推到李春头上。李春从没承认过,但也没否认过。但他并不在乎自己头上多一条罪名。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