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脑袋里一团浆糊,何时离开三狮堂的都不知道,坐在车里心不在焉的,下了车直到跨进门才目瞪口呆,这不是六福巷的小院子,分明是一处不亚于白七爷府邸的宅院。
“太太回来了”“太太好,已经烧了热水,要洗浴么”“厨下备了燕窝,太太先用一碗吧”。柳枝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切:四个俊俏的大丫鬟,八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大丫鬟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裙衫,小丫鬟都是一色湖水蓝衣裙,端盆的,捧香胰子的,捧帕子的,还有端着朱漆食案、案上一盏八棱海棠碗,显然就是燕窝了。
而水晶帘,芙蓉榻,白玉鼎,象牙席,翡翠碗换琉璃盏,珐琅钟对玻璃镜。真个是神仙洞府,天上人间。
柳枝迷迷瞪瞪的任一群美人儿拖了自己,剥了自己身上的衣衫浸入一桶香喷喷的汤水里。“太太这皮肤不够光滑,这牛乳里配了古方,每日一泡最是养白的”“这手指也是,怎的这么粗糙,一看就不是大家闺秀。唉,还来得及养,只要入睡前用这香膏敷了再用绸子包起,不出十日就可以见效”“这腰——”“这胸——”“这脚——”
柳枝想尖叫,想挣扎,想要这些妖精滚开别缠着自己。可她如同陷入梦寐,张口无声,无论何时她张口就有俏丽丫头叽叽喳喳一串说得比她还多还快,要不就是一碗不知道什么汤药塞过来,还附带无限长解说这是怎样怎样保养增容的好东西。
她身体被架住,软绵绵的不对劲,柳枝想哭,却眼睛干涩。一急昏了过去。
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柳枝听老人扯古过这样的故事:赶考的书生赶夜路,忽然在荒郊野外看见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宅子,有热情的美人儿和丰盛的酒菜。而一夜春梦过后,早上书生醒来往往不是在废庙就是在野坟。
昏睡里她竭力安慰自己,自己和那些书生一样撞进了妖精洞,早上起来就一切烟消云散,恢复正常了。曙光初露,因为每天要准备食材中午出售,柳枝已经习惯了早起。她想起昨夜噩梦一阵后怕,可是当她张开眼大吃一惊,妖精洞还是不消失。
“太太醒来了,先喝一杯蜜水,最是养生”“这是特别澄出来的米汤水,您先洗头遍,然后再洗清水,最后用帕子沾了放了玫瑰露的热水敷脸”“给您梳个如意髻好吗?您个子娇小,梳这髻不显得头重脚轻”
“这蜜粉是白家自己制的,专门供自家女眷,顶好的珍珠粉配丁香、冰片、茯苓、还有好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您虽然现在年纪小,皮肤嫩,也要开始保养了。这粉长期用着不仅肌肤细腻、香气更可沁入骨子里去呢。”
呼啦啦又是一群能人上阵,各有身手,不叫她歇息,更把她的发问全都堵在肚子里。你绞眉毛,她修指甲,你理头发,她换衣服。柳枝被从头到脚捯饬了一通,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更漂亮了,却似乎不认得了。
“太太,这是三狮堂的师傅做的蟹黄包子和象眼馒头,夫人特别叫人送来的。”
“这碧梗米是御米呢,熬粥最好不过,夫人从自己的分例里拿出来给太太尝尝的。这小笋也最清爽,太太好歹尝一尝,莫辜负了夫人一片心。”
柳枝只坚决的坐在一边:“谁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别想我喝一口水、吃一粒米。”
众人面面相觑后,又劝说了一番,见她意态坚决纷纷退下。俄而来了一个大丫鬟,并不十分美貌然而观之可亲,穿件洋红褙子,手腕上带着一只金镯子,显然身份不低。她态度恭敬,先行个全礼,柳枝也不懂这些规矩,只坐着受了。
然后这大丫鬟起身,对她解释着:“奴婢长青,原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侍婢。夫人把奴婢给了太太,叫奴婢日后好好伺候太太。这宅子是夫人的一处私产,在七巧巷,夫人送给太太,说太太住在六福巷那院子很不像样子,主不主、奴不奴的混住着。”
“夫人爱重李小爷,说李小爷为白家立下大功,他的太太这般混迹于市井、若李小爷回来只怕要生气。从今后太太不必管那些龌蹉活计,夫人给太太请了先生,有好些规矩要教呢。”
“太太本就聪明,再好生一学,等李小爷回来见到太太花朵儿一般、又贤淑知礼,那才欢喜呢。”
柳枝听着、听着,张大了嘴巴,吃惊得半天合不拢。良久反应过来一半儿羞、一半儿恼,怒道:“我们夫妻的事不需要夫人操心。我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烦劳夫人记挂了。”
她提脚就往外面走,一重重丫鬟拥上来,嚷着劝着,柳枝如同陷入浮满鸭子的水潭,被吵得头晕目眩。要是林三那种真无赖,她又能豁的出去寻死觅活的,可这些都是娇嫩的小姑娘,大部分和她岁数相当,又都是满口的甜言蜜语,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叫她真无可奈何。
更别提还齐齐跪下,莺声呖呖,哀求着她若爬墙钻洞等作出不雅之事,珍珠夫人就当伺候的人不好,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发卖了。
柳枝苦恼了两天,最后叫长青去六福巷把杏蕊和徐婶子接来:“我只问问她们家里的情况,不会留下她们的。”
长青松口气:“那就好,那杏蕊只配做个粗使丫鬟,这种资质万万不可贴身伺候。”
第二天从睁开眼睛开始柳枝就等着杏蕊和徐婶子上门。早饭后不久,通报声起,杏蕊和徐婶子来了,她们俩还好,没有什么受苦的样子,只神色有些忧愁,见了她也松了口气,齐齐招呼:“娘子。”
听了柳枝说的俩人相视了一会儿,俱不知道怎么办就好。珍珠夫人在南泉那就是神话般的名号,要是别人她们还敢去衙门击鼓控诉柳枝遭到囚禁,可珍珠夫人······
柳枝叹口气:“你们先别管我了,反正我好吃好喝,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你们俩就好好顾着铺子就是,杏蕊,那些饭菜你都会做了吧?”
杏蕊点点头,又犹豫问:“娘子你还要弄这个食铺么?”其实她的疑问和当初的小甲类似,明明有更轻松的生活方式,为何要选择吃苦的。
柳枝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当然要啊,自己赚钱自己踏实啊。那也是你们的铺子呀,我暂时出不了门就你和徐婶子多费点心,这个月的收入我们就对半分吧,我一半,你和徐婶子分一半。”
“那怎么行,我们本来就是应该做的。”徐婶子唬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柳枝没精力和她们客气,唉声叹气:“这不都要靠你们吗,我这倒霉催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徐婶子你也别客气了,就当给小虾赚几个媳妇钱呗。”她倒是苦中作乐,说得一行人哭笑不得。
柳枝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如今也不客气直接叫长青包了一大篮子点心送俩人出去了。
柳枝奇异的、从没有接触过一种生活开始了。
每天起来被花样折腾一番不说,吃了早饭后一位女先生已经坐在书房里等着她了,玉版纸,博山炉,女先生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女人家识文断字整个人就不一样。
当初家里送柳条去女学时柳枝很是羡慕了会,她不爱什么诗的干的,但是她也想识字,她觉得能识字就能更好的懂道理。可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这里她却瞪着一双大眼睛,一个个大字像墨团团一样在她脑海里滚来滚去,就是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