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只鸽子扑棱棱划过天际,落到海棠院的地上,咕咕地叫着。
奚言接过奚云手中取下的纸条,细细阅过以后,心中大是愉悦:“祁安毕竟是聪明人,到底还是想通了。”
奚云见奚言心情还不错,便开玩笑道:“选择了您就是聪明人,那安大人岂不是彻头彻尾的无知之人?”
奚言脸上带有淡淡的笑意,眼中也盈满了温柔,“她么,也是聪明人呢。”
奚云轻叹一声:“祁公子挨晚时还约见过四少爷,看来四少爷的确是叫他失望啊。”
奚言摆摆手,“意料之中的事,若祁安不去找奚清,那他就不会是祁家的长公子了。不过奚清倒是出乎我所料,想都不想直接就拒绝了祁安。若是奚清给了他任何一点机会,祁安都不会在信中直接就答应与我合作啊。”
说罢,奚言定定地看向奚云,问:“那样的无才无德之徒,却在比你高的位置,你觉得刺不刺眼?若他不仅刺眼,还挡了你的去路,那就要想办法摧之毁之。若奚家长久落在他的手上,只怕不到十年…奚家就再也没有了。”
奚云踌躇再三,还是说:“少爷,即使落得个手足相残的骂名,您也心甘情愿么?”
“我无所谓,”奚言轻叹一声,眸中映出悠悠寂寥,“所谓簪缨世家、清贵门第,外人只不过看到面上的荣华,而忽视其中的污浊罢了。别说我们之间,父亲当年是如何夺得的家主之位,难道瞒得住所有人么?既然生在了这里,那这副不赀之躯就注定要背负更多的东西。但既然早已和他撕破脸,我们注定就只能活一个,只是不管结局如何,对父亲来说都是叫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奚云低下头去,一时间沉默不语。
“我和他之间,孰黑孰白连我都说不清楚,但哪里有绝对的黑白呢?绝对的...只有强弱胜负罢了。”
奚云轻轻点头,“我明白了,少爷您要做的事,也就是我要做的事,若是您为难的话,有些骂名就让我来背好了。”
“不必。我做的事,我自然会承认。”接着,奚言轻笑一声,有些玩味地问,“我要做的事,就是你要做的事是么?”
奚云连忙反应过来,摆手道:“安大人除外,安大人除外。”
夜空中,奚言清朗的笑声穿过树梢,穿过风雪,落在了某人的梦里。
正在两人玩笑之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奚云回过身去将门打开,见一名婢女正手端茶盘站在门口。奚云算了算时间,发现此时正是应该换茶的时辰,便亲自接过茶盘,将茶盏放到奚言面前。
经过上次的刺杀,海棠院内的规矩便讲究了许多。奚言近身伺侯的,除了奚云之外,也就只有两三名熟悉的婢女。
奚言端起茶盏,放到唇边轻啜一口,面目登时便有些不悦,“今日的茶怎么只放这么点茶叶?”
婢女见奚言责备,怯生生道:“回少爷的话,平时也是放这么多的。”
“当真?”
“当真…”
“还狡辩!”奚言手一挥,天青釉的茶盏顿时摔落在地碎成几瓣,滚烫的茶汤也应声倾泻满地。而一旁垂手而立的婢女,也立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奚云见状,忙出来阻拦,“少爷,一盏茶而已,千万别动怒。”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有些惋惜道,“这种雨过天青的釉色,这些年难找了……”
奚言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思索片刻后,他看了看伏在地上战战惶惶的婢女,吩咐道:“罢了,你下去吧。”
婢女得到恩赦,忙不迭地退出了书房。
待房门重新关紧后,奚言才有些疑惑地看着奚云,“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段时间…特别容易动怒?”
奚云仔细地回想后,肯定道:“确实如此。今早我路过廊下时,还听见几个婢女在那小声嘀咕呢。”
“嘀咕什么?”
“说您最近难伺候了,动不动就摔东西、责备人。加上这个天青釉的,都已经第五件了…您以前从不这样的。”
奚言点点头,皱着眉开始沉思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知道,”奚云看着奚言,摇头道,“您慢慢想吧,我去给您端药。”
“嗯…”
药?自从上次遇刺受伤后,奚言便一直在服药调养。但是对外,都一概宣称奚言是感了风寒,需要喝药。海棠院的下人向来调教的不错,而且有嫌疑的那些下人自己是绝不会允许他们贴身侍候的,但是......难免有自己疏忽的地方。
想到这里,奚言不由紧锁眉头,开始深思起来。
不过少顷,奚云便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回到房中,慎之又慎地将药碗放到桌上,唯恐不小心洒了一滴。
奚言盯着手中这碗很是熟悉的药汁,却并未急着入口,而是说:“我喝这药,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奚云想了想,方说:“不多不少,刚一个半月。”
“我开始摔东西、责备人是什么时候?”
奚云又细细地回忆了一番,才犹豫着说:“好像…也就是最近这半个多月的事。”
“您该不会是怀疑这药吧?”
话说出口,奚云却又有些不大相信,“这药是逍遥散,对伤是有好处的。而且方子又分别找了好几个大夫看过,那些大夫互不相识,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不好说。”
说到这里,奚言将药碗重新放回桌上,对奚云吩咐道:“你去把他们熬药的药渣全部收起来。明天一早,我们带出去让林先生看看。记住,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属下明白。”
看着这碗浓黑的药汁,奚言心头又有些愤怒起来,他冷哼道,“他也算是有长进,知道把手伸到海棠院了。”
“四少爷?”奚云目光闪动,想了想道,“确实他最有这个功夫。”
奚言冷笑如冰,眼中浑似一汪寒潭,“前些日子还说他只知道嘴上叫嚣几句,原来是我们低估他了。人家可在暗处下着功夫。”
奚云看着奚言笑,自己却笑不出来,“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海棠院内部出了问题,看来不得不好好整顿一番了。”
“有道理。”奚言抬手抚着下颌,思索着说,“今日是药,明日也许就是其他东西。一饮一食,都必须要小心,你还是派几个暗卫去盯着那些有嫌疑的下人。虽说派暗卫有些大材小用,但的确也更稳妥。”
……
乌黑的药汤被缓缓倾倒在花瓶中,奚言看向药的眼神也如夜般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