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主书房退出来后,奚言独自漫步在回海棠院的路上。
除夕夜,虽没有明月相伴,但奚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茜红色的灯笼。此时,盏盏灯都散发出朦胧的华光。虽极尽繁丽,却觉得偌大的奚府更是冷清。丫鬟仆人都难得地被允许在房中饮酒,只有少许护卫还在府中各处巡夜。
奚言只身走在路上,冷风一吹,原本就不浓的酒意顿时更清醒了几分。
恍惚间,奚言仿佛瞥见暗中好像有人影闪过。还来不及定睛望去,那人影便再次遁入黑暗中。
有贼!
奚言一激灵,身姿迅捷地便追了过去。可未曾料想,那人的身手也极为矫健,眼看着奚言就要追上他,他却再度加快脚步,奋力逃去。
一队值夜的护卫正在巡视,忽而见一道人影猛地闪过,又见奚言紧随其后。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整个奚府上下云板鸣声大作,不少护卫府兵手持火把兵器从四面八方赶来,顺着整个奚府挨处搜索。
但那贼人极是狡猾,不停地在奚府内四处游窜,就连奚言都数次险些失去他的踪迹。
奚言料想不到的是,贼人不仅身手矫健,体力也是极好。身后的护卫渐渐体力不支,只有奚言仍在紧追不舍。
那贼人见身后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奚言一人,竟主动停住脚步反身向他攻来。奚言也未料到这一举动,急忙后退才堪堪挡下贼人凌厉的一击。
两人都是赤手空拳,奚言眸若寒霜,攻势所到之处无不渗着杀意,招招直逼贼人薄弱之处。但那贼人也不弱,拳脚身法大开大合,竟丝毫不落下风。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各自挨了对方的拳脚,只是都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声而已。
就在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不远处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贼人虽无心恋战,一时间却也脱身不得。奚言也听到了护卫赶来的声音,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贼人留在此地,全力以赴地攻向对方,掠身如飙发电举,掌风若惊雷破天,身形奇诡有如魅影,在夤夜中更是难以捕捉。
贼人虽不甘示弱,但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眸色幽沉,紧接着,两支袖箭一前一后便闪着寒光向奚言飞去。只是一个恍惚,奚言身形一滞,原本凌厉的招式突缓下来,竟让那贼人趁机飞身离去。
奚言气煞,再次掠身追去,却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丝毫无法再触其一片衣角。突然间,贼人猛地一闪身,便翻墙躲入了奚府的一座院落内。而奚言的眼角余光,也正好瞥见了这一幕。
三两步冲到院门前,奚言发现这里赫然正是兄长的别院。而奚栾的小厮,正若无其事地守在门口。
“我问你,刚刚有没有人进去过?”
小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头否认道:“只有侯爷在里头,没人进去过。”
此时,奚府的一众护卫才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奚言迟疑地看了看这些护卫,吩咐道:“你们在外守候,我进去看看。”
说罢,奚言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中。
院内不似奚府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有关年节的布置,看上去十分冷清。只有奚栾的屋中,还亮着一盏孤灯。
奚言定了定心神,走到房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兄长,方才府中进了贼人,你可还好?”
沉默片刻后,奚栾稍显低沉的声音才从屋内传来,“我无妨,你进来吧。”
轻轻将门推开,奚栾正坐在书桌前,手握一块木质牌位,十分轻柔地擦拭着。
借着朦胧的灯光,奚言可以看清楚牌位上写的那一行字:亡妻谢氏灵均之位。
字迹十分工整大气,是由奚栾亲手所书。只是这样的内容,实在叫人不堪回首。
奚言看了看奚栾手中的灵位,心下顿时有些酸楚,感怀道,“兄长…这是想嫂嫂了。”
“嗯。”奚栾并不否认,语气却十分淡然,“一晃眼,她都去那么多年了…她是个可怜人,本就没有了母族,我却也没能护好她。”
听兄长这么说,奚言也只能劝慰他,“兄长也无需太过自责,嫂嫂出事时,您尚且在床养伤,又怎会预料得到呢?”
“呵呵…”奚栾不由苦涩地笑了几声,只是这笑充满了讥讽,“是啊,我刚刚从西北平乱回来,为了保护皇子而身受重伤。而他们,却这样急不可耐地要了灵均的性命…”
奚言知道自己劝不住兄长,便静静地听着他诉说。
“她受邀去房陵公主府赴宴,可是一去便再没回来。这房陵公主的宴席上,她又怎会误食鹤顶红呢?我只是想不到,人心竟会如此凉薄。”
奚言一直在倾听着,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的奚言,只知道兄长负伤,嫂嫂仙逝,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内幕。
“你没有经历过,便不会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恶心。她虽是谢家的嫡女,可既然嫁给了我,她便是我奚家的人。当时…谢家都已经被灭四年了,连我也未曾想到,他们会在那时候…斩草除根。”
奚言见奚栾的眼眶已然有些泛红,心中也有些酸涩,便说:“那后来兄长从桓国候府中搬回来,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么?”
奚栾十分依恋地看着牌位上的那行字,说道:“她走的那天,我还无法起身,消息传回来时…”
说到这里,奚栾痛苦地阖眸,不愿再去回想那些往事。虽然闭目不去回想,可谢灵均出门时温柔灵动的容颜,和归来时冰冷寒凉的躯壳却不停出现在奚栾眼前。
“后来,他们虽处决了那天房陵公主府内所有有嫌疑的人。但这样拙劣的谋杀,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堵悠悠之口罢了。连她的葬礼,都是父亲一手秘办的……”
看兄长如此伤怀,奚言心中亦很不是滋味,只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兄长…还是将嫂嫂留在心中吧。”
……
奚言出院门时,所有护卫都还等候在门外。看着院外明晃晃的火把和喜庆的红灯笼,奚言只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一路走回海棠院,奚言都在想着方才奚栾所说的往事。想到那位叫谢灵均的嫂嫂,不由又想起司乐府中的安若飞。她也是谢氏的后人,虽然兄长没有护好嫂嫂,但是自己…一定要护好她。
除夕的晚上没有月亮,但夜空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崇都城的上空,开了漫天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