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背上,奚言远远便看见安定城内冲天而起的火光,手中马鞭狠狠甩下,飒露紫再次加快,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冲去。
城门大开,城头上已没有守军,有的只是七零八落的尸体。
奚言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绝望,城已破,是不是已经晚了?
“公子!南门!”
斥候疾呼而来,“大赵的后军集中在南门,前军已经打进城!”
没有丝毫犹豫,奚言的将令迅速传达下去,原本混在一起的佽飞军和西南军瞬时分为两股,佽飞军的黑色铁甲狂飙着冲进城中,西南军掉转马头,朝着南门外奔去。
奚言手臂一旋,佩剑已出鞘,剑锋在火光映照下闪出寒芒,心中焦灼万分,只恨战马不能够再快些……也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让两万多人留守安定……
安定城已染血,银山赌坊门前的灯笼都已溅上血迹,一直快要逼近城北,奚言才见到混战着的人群。
长剑挥落下去,一腔鲜血高高溅起,可身前阻挡着的敌军实在太多了,城中街道上,骑兵已摆不开阵势,副将大声呼喝,不少军士即刻跳下马来,改马战为步战。
只有奚言,仍旧伏在马背上向前冲去,直到看见奚府和刺史府摇摇欲坠的大门仍未被攻破,他才放缓步伐,和缠住自己的两名敌军厮杀起来。
又是两腔热血喷出,亲兵终于赶到奚言身旁。数十人的队伍好似一支利箭,穿梭过枪林箭雨,和敌军如浪如涛的人潮。
十余丈外,奚言便看到奚府大门前的空地上,近百名敌军包围着十几个身着护卫服饰的守军,这几个人背靠大门,不停用手中兵器阻挡着进攻者手中的利刃,再一看,为首的那名护卫,不是奚云又是谁?
奚言驱马疾冲过去,剑光银芒忽而闪动,没有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凌厉、最直接的剑法,那些大赵官兵很快就被佽飞军一一斩落,越来越多的援军赶来,敌军……终于还是被阻隔在最后一道门外。
东方已透出一丝灰白,城内的喊杀声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这一夜,原本繁华的安定染上惨伤,那些染血的断垣颓壁,还有如鹤冲天般的狼烟,都在告诉所有人,这一夜到底有多残酷。
冲进城的大赵官兵几乎无人幸免,近五万人,全部在城内守军和佽飞军的铁蹄下化为亡魂……至死,他们都不相信,奚言怎么会回来!
何方平更是发狂般吼道:“怎会如此!?奚言远在大青关外近千里,怎么可能回援安定!?”
“将军!”一名传令兵惊恐地奔上前来,“数万西南军已经围上来了!辽王殿下命您速率军回撤曲江口,此番征战安定……失败!”
何方平几乎咬碎一口牙,最令他难过和气愤的,是他本可以攻下安定!
“传我将令!”何方平气吼道,“癸字营断后,其余部各自结阵,向曲江口回撤,临阵脱逃者,杀!”
将领刚刚下达完毕,剩余的大赵军士便毫无章法地向曲江边溃逃而去,一路上又自相践踏踩死数人。
“那城内的人怎么办?”
传令兵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一向待下宽仁的何将军竟会说出这样的军令。
何方平几乎一脚将这名传令兵踹翻在地,“奚言的人马都到南门来了,城内的人还有活路吗!?”
传令兵一愣怔,随即明白,城中定是解围了……
看着潮水般退散去的赵兵,西南军将士大旗一挥,五万人马衔尾急追,仓皇逃跑的大赵军队在何方平在数次故部迷阵后,残部还是逃到了曲江口。
奚言抿了抿已经发白的唇,安定这座古老的城池,在这数天中,被置之死地,而后又挣扎着挺了过来……
这一夜,佽飞军几乎造就了一个奇迹,连续七个日夜的急行军,吃喝睡觉全部在马背上,最多只在荒野中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又上马行军。
到达安定后,奚言没有片刻休息,立刻率军投入战斗,将原本攻势正猛的大赵军队挡在最后一道门前。
长剑收入鞘中,此时,天边迎来第一缕曙光。
奚府大门从内推开,奚言第一眼便看到,安若飞正对自己垂手立在石阶上,除了有些憔悴外,她毫无异样。
当一直念念于心的那道落拓身影出现在门外时,安若飞看到他朝着自己笑了笑,随即便疲累地几乎要闭上眼。
奚言长舒出一口气,再如何,自己到底没有辜负她。
……
屋中弥漫着一股药香,安若飞扶额靠坐在床边,宽大温软的床上,奚言睡得正酣。
连续七个日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回援后的第一时间又马上开始战斗,他实在已经太累,甚至在沐浴时,他便已睡着在浴池中。
睡梦中的男人眉头依旧紧皱,略显粗糙的修长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生怕一不小心就松开,战后的一切事情暂由刘沛棋去安排,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得到了片刻安宁。
大夫早已来看过,除了劳累过度和一些小伤外,奚言并没有大碍。
直到窗外的月亮又开始西沉,他才醒了过来。
安若飞已伏在床沿睡着了,手腕仍被他捏在手中,甚至因为用力稍大,她白皙的腕上已有了几个泛红的指印。
奚言轻轻松开,却惊动了睡梦中仍紧绷神经的她。
惶惑中睁开眼帘,却对上他沉如瀚海的眼眸。
“你为何不上来睡?”
扶着双臂托住她,又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将近十个时辰,你就这样守着我?”
安若飞展颜一笑,面容却还有些疲惫,整理好衣角便要起身:“你饿了么?我给你备了饭菜,睡醒了一定是会饿的……”
话还未完,整个人便被他从背后搂住,“既然知道大赵军队要来攻城,为什么不跑?”
虽是责备的话语,可男人的语气依旧温柔。
“我怕……你回来,我却不在家。知道你要回来,我总该等着你。”
奚言眉心一蹙,轻斥道:“你安好即可,至于这座府邸,不过是几间房屋,算不得什么。你才是我最在乎的,明不明白?”
安若飞将脸贴近他的胸膛,软软道:“我只是担心……你回来见不着我。”
“我该说你什么好,”奚言揉了揉她的青丝,语调随即严肃起来,“我在乎的是你们的安危,只要你们周全,即使害我白担心一场……也是值得的。”
“嗯!”安若飞点点头,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将食盒取到床前的桌上,奚言笑看着她,随即起身下床,又将食盒放回厅中圆桌上。
“若是吃饭都要在床边的话,我岂非好不像话。”
安若飞抿嘴一笑,将盖子揭开,温热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食盒极为考究,最下层是热炭,中间一层盛着清水,炭火将水烧沸,菜肴也一直被热气蒸着,即使时间再长,最上层的饭菜也不会变冷,安若飞将食盒盖揭开时,饭菜上还冒着热气。
“都是你爱吃的清淡菜肴,笋蕨馄饨还是杏花斋的,这人参乌鸡汤你虽不爱喝,但多少该吃些补补身子,一连累了这么多天……你不心疼自己,我却心疼你。”
“好,”奚言浅笑着颔首答应,一口便将满碗鸡汤喝尽。
早先在崇都时,奚言便最不喜欢吃药膳,总觉得太苦,但今日他还是忍着苦咽下去,只为不辜负她的心意。
安若飞满心欢喜,更是笑得充满甜意,提箸夹了一片鹿脯放到他碗中,温声道:“再补补……你恐是累坏了。”
“好,”他温柔醇厚的声音直直落入她心中,“你也该多吃些,两个多月未见,我怎么觉得你似是清瘦了些。”
“瘦些不好么?”安若飞又给他盛了一碗粥,“人都说女子要弱柳扶风,方不失婀娜。”
“这都是什么人说的混账话,”奚言强行将肉片悉数挑到她碗中,“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节食太甚,会伤身子的。别的女子要瘦便瘦,至于你……怎么都好。”
安若飞柔柔地笑了起来,红烛已将燃尽,窗外也透出一丝光亮,于安定城来说,这危难的数天,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