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奚言醒来时,安若飞还在睡梦中。
他侧身斜躺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在她薄薄的唇边摩挲着,指尖上滑,又抚上她的眉骨。安若飞似是感觉到这轻柔的触碰,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睫毛也开始微微翕动。
奚言见她有所反应,不由得小声轻笑起来,或许这种安稳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只是在此刻,奚言不得不起床去处理一天的公事了。
小心地帮她盖好被子,奚言轻轻起身,穿衣、洗漱。
出门之前,奚言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安若飞一眼,见她睡得正安稳,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书房的桌案上,一杯热茶早已沏好,此时已经晾至八分烫,正是最合适入口的温度。
奚言将窗户推开,任晨风将自己的困意悉数扫去。
稍倾,一只信鸽“咕咕”叫着便落到了院中。
奚云小心将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笺取下,又送到奚言的案头。
奚言看过信笺后,面色较先前更多了些凝重,“把刘沛棋叫过来。”
……
刘沛棋看过奚言递来的信笺后,神色间也透露出些许不定,“上次祁安向大赵请封,一个多月以来,大赵既没有答复,也没有调兵的迹象。怀安那边本也是如此,怎么今日却……”
信笺上的内容并不长,但却十分要紧,就在几天前,原本僵持不下的大赵崇都和怀安,竟纷纷有了动作,各自心有灵犀地向边境处增派了兵马。
谁都知道怀安府离崇都城不过数百里路,可谁也都知道……怀安东面一马平川,大赵若是想打进来,并不需要费多少工夫。
对于此事,奚言心中本有数:“请封不过是祁安的缓兵之计,杀父之仇,换做谁……又怎会是可以轻易忘却的?更何况是他。”
说到这里,奚言轻轻冷笑了两声,“可大赵的那一群人也不昏聩,说到底,两边都不想贸然开战罢了。祁安一边假意请封,一边又准备着自立为王。等他称王的消息传到崇都,大赵要是再没有反应,那也不配为一个大国。”
刘沛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将请封的书信放在装有大赵忠臣头颅的马车中,到底是请封还是挑衅,明眼人自然一看便知。亏得那些大赵官员还在朝堂上讨论了半日封还是不封的问题,真真是可笑。”
话到此处,奚言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张显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张显之是当初奚栾的旧部,官至吏部侍郎。崇都之变后,张显之仍留在大赵朝中,暗中为奚言传递了不少消息。
刘沛棋仔细回想着,说道:“最近的一封,便是在半月前。说是早朝上李知章向皇帝提议,要怀安进军陵江,事成后便封祁安为王,可是当场便被否决了,李知章还当众闹了笑话,被司徒贺、何方平他们讥讽了几句。倒是自此之后,司徒贺常常独自入宫。这些事情,公子您都知道。”
“这个李知章,怎么愈发昏聩了……”奚言静静地看着窗外,“焉知不是功利心太重,一心想要与何方平、司徒贺争个高下。只是司徒家上百年数代人的积淀,岂是他一介武人可以撼动的。”
刘沛棋也很赞同这一说法,便接着道:“李知章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些,不过对于大赵的这个打算,我们可需要采取什么对策?”
“对策?”奚言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径自看着窗外道,“陵江并不是大赵首先要打击的对象,若他们真的开战,而怀安恰好又落于下风的话,我们再出兵不迟。眼下,还是要稳固自身才是,没必要为祁安做太多。”
刘沛棋还是有些忧心,便犹豫着说:“可是公子,大赵明明知道此刻自己兵力不足,却还准备大动干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听刘沛棋这样说,奚言也有些迟疑起来,却仍只说:“或许……只是想奋力捍卫尊严罢了。”
刘沛棋顿了顿,方小心开口:“您刚才说这话的底气都是如此不足,看来您也不相信大赵只是为了王朝尊严而战。”
奚言长身而起,缓缓踱步至一张巨大的地图前,看向地图上怀安所在的位置,又将眼神移向怀安西侧的州府。
“祁氏表面上虽然只是占据了怀安,但其实怀安西侧的两个州府,直至镇远关,实际上都已经掌握在祁氏手中。地盘虽大,可毕竟除怀安外都根基不稳。若是遇有夷敌来袭,只怕他应付不过来。”
刘沛棋也随着奚言的目光看去,“那公子以为,大赵会不会在打这个主意――联合域外蛮夷来攻打祁公子的辖地,从而好左右从容夹击?”
“恐怕不会,”奚言缓缓摇头,“引狼入室这样的事情,不会有哪个朝臣敢提出来。陛下他……也不会同意的,况且这本是大赵自己的内事,不应该要外族掺手。我觉得……大赵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您与他们也曾一起共事过,氏族的手段,公子您明白。”见奚言也存了顾虑,刘沛棋不由得说,“况且这世上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公子您细想,大赵要是这样做了,于他自身还是有不少好处的。若是能一举将怀安收回,那么大赵也可以为进攻陵江做好准备……虽说怀安兵马众多,可除了独松城有天险倚仗外,其他地方都无险可守,皆是一马平川。”
听刘沛棋这样说,奚言也只能松口,“那你就先下去准备着吧,要是大赵真的有这个打算,我们就出兵。”
……
说到底,奚言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誓死守护的大赵朝廷会变成这一副不堪的模样。只是,人势必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挫折中成长,选择了一条坎坷之路的奚言更不会例外。
半个月后,北秦大军攻进镇远关的消息还是传了过来。同时,大赵的军队也已开进怀安,两面夹击之下,原本坚不可摧的怀安竟是岌岌可危,独松城也已经危如累卵。
刘沛棋看着坐在议事厅上首的奚言,率先开口,“公子,可是要自曲江发兵大赵助怀安解围?”
奚言皱着眉摇摇头,“不可,此时发兵大赵起不到最大的作用,要出兵……就只能往西北方向去。”
刘沛棋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公子的意思是,要往大青关的方向去阻击付莽的北秦大军?”
奚言点点头,语调十分坚定:“必须如此。一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要是作壁上观看怀安沦陷的话,下次大赵故技重施,遭殃的就是我们陵江。二来,大赵的地方军祁安可以拦住,但是对于付莽的北秦军,祁安并不熟悉也无暇抽身,只能由我出兵去拦。”
刘沛棋心知奚言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改主意,便说:“那公子准备出兵多少前去解围?”
奚言略一思索,便道:“从西北撤回来时,我下辖军队七万。陵江本地又有十二万地方军,只留下两万镇守,剩下合共十七万人,随我出关。”
刘沛棋赞同地点点头,“这样分配倒也合适,只是留守的两万人,应着重布置在陵江东北一侧的曲江,还有就是安定城。”
“不错。”奚言也很肯定刘沛棋的说法,“那么从随我从西北撤回来的七万人,便直接归我统率。剩下的八万人……易卿,你与彭明各率一半。”
刘沛棋倒是俯首听令,毫无意见。易晋却说:“公子,我只要我的旧部一万人。剩下的兵力,全部归刘彭将军统率。”
奚言听易晋这样说,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可还未等奚言说话,刘沛棋便先道:“易将军!这战场大事,岂能任性?”
奚言却是静静地看着易晋,“易卿可是心意已决?你要明白,光统率一万人,充其量只能作为副将或参将。”
易晋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奚言不易察觉地瞟了易晋一眼,“那好,易卿便统率其旧部一万。剩下的七万,全部归彭明统领节制。”
说着,奚言又看向了刘沛棋,“刘卿,你速去征粮,将行军路上所有市镇的粮仓都抽调出来,至少要保证大军粮草三月不缺。但是要注意,若是需要采买粮食,则不可购买太多,以防商人恶意哄抬价格,从而使坊间出现民怨。”
吩咐完征粮事宜后,奚言又看向坐在下首的各位官员,“剩下的诸位,便负责其他相关事宜。杨士元,你去负责军饷的抽调发放;张琛,你负责一应轻重武器的准备与检修,十日内务必要完成;彭明,你负责将各个兵府的军队调到大青关……事务繁重,还望诸位多多上心才是。”
……
一个个官员接连领命而去,奚言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轻轻唤来奚云,“我们从前调回崇都培植的暗卫都到了么?”
“已到十之**。”
奚言心下顿时安稳起来,长吁出一口气,“也算是到了,大赵这一封锁,平白叫他们多绕了不少路,你不着痕迹地将他们安插到易晋的旧部中。对于这个易晋,我始终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奚言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并非是想做多疑之主,可他这一次,实在是逾矩的太明显、太过分。”
奚云自幼就陪伴在奚言身边,自然明白他的苦衷,便说:“行军打仗自然容不得出一分差错,况且这是一万人的事,您多思虑些也是应当的。”
话虽如此,可奚言仍觉得自己如履薄冰,生怕行将踏错,就跌入万丈深渊中,然后粉身碎骨。
因为他知道,以往若是出了差错,还有别人帮自己收拾残局,可是往后,粉身碎骨的不仅是自己,还要连累自己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