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风仍旧在吹,风卷起砂石,划破戍边者的脸颊。
奚言看着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几颗头颅,怒火顿时遏制不住地冒了上来。而站在他身旁的刘沛棋,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奚言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交给你做?你做了什么!”
刘沛棋却是面不改色,恭敬道:“将军,到了现在,但凡还忠于大赵朝廷的,都已经留不得了。留他们一日,将军您的项上人头或许什么时候……就被拿去邀功了。”
“你给我住口,”奚言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他现在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刘沛棋。
但刘沛棋好似就是要火上浇油,仍旧在劝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将军。无论您是被逼无奈也好,还是心甘情愿也罢。您要知道,现在前有西域诸国,后有大赵援军,若您再不做决定,那咱们可就是朝不保夕了。”
这几天来,刘沛棋一直不断在游说奚言,即使奚言怒不可遏地将他赶出去,过不了多久,他还是会再次来到奚言身边劝说他。
“趁着侯爷的死讯还未传回崇都,他们心中还有所畏惧,我们赶紧整军南撤吧。将军,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向南穿过群衢山,直奔陵江府。陵江府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中部平坦广袤,江河交错,若在陵江自立为王……”
“不行!”奚言断然否决,驳斥道,“此时我们是大赵驻扎在西北边境的最后一支军队,若是此刻我们离去,西域诸国势必一拥而上。身后关内就是下津、怀安数千里土地,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夷敌践踏吗!?”
“不会的,”刘沛棋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讥讽道,“将军放心,辽王与何方平所率的十万大军不日便到。到时候被前后合围,将军恐只有束手就擒了。”
“你放肆!”奚言顿时疾言厉色,怒道,“是你逼我造反,我何曾想反过!?”
可刘沛棋仍是置若罔闻,“将军,此刻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您是桓国候亲自择定完成大业的人,趁还未走到穷途末路,撤吧。”
“大业?”奚言不由得讥笑一声,“兄长不惜杀身成仁,就是为了所谓的大业吗?你下去,下去!”
刘沛棋看他如此,也只得暂时离开,才刚刚走出屋外,迎面便碰上了石汉青。“石将军,这是来找奚将军?”
石汉青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有些事情不是很明白,想来当面问一问。”
刘沛棋起初并未多心,便目送石汉青进了主帅行辕。转身离开后,却突然觉得事情不大对头,又匆忙折返。
行辕内,奚言见多日不见的石汉青此时前来,心中已然有数。
“石将军……”
话音未落,石汉青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只是瞬间,剑锋便逼到奚言身前。
奚言并未躲闪,而是依旧直视着石汉青,“石将军。”
就在剑锋要刺入奚言身体的那一刹那,石汉青突然收了剑招,转而将长剑架到奚言脖颈上。
“奚公子,可否说明为什么要造反?”
奚言面容沉静,从容道:“我不想造反……”
“不想?”石汉青猛地皱起了眉,似是有些不相信,“既然不想,又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他知道奚言并不是想造反的人,但眼前的事实,却容不得他不相信。
“今天这副样子,也不是我想的。”面对石汉青的逼问,奚言依旧从容。
石汉青手腕一翻,奚言侧颈上瞬时被利剑削起一小块薄薄的皮肉,丝丝殷红的血即刻便渗了出来。
石汉青面带愠色地望着他,很是激动道:“那好,既然你不想造反,那就回崇都去,主动向陛下请罪!”
“我有何罪?你也觉得我是造反吗?”相比起石汉青的激动,奚言却显得十分镇定。他直视着石汉青,反问道,“我若回去了,我的九族怎么办?不管我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认定我造反。回崇都,就等于自己将自己绑赴断头台。”
石汉青听奚言如此说,心中也知道他的难处,便将眼垂下去,“无论如何……造反,不行。”
奚言轻轻呼出一口气,“虽说相处不久,但我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
石汉青摇摇头,很是艰难道:“你的为人……我,不知道。可既然你不想造反,那只须将事实禀明陛下即可,陛下他自会圣裁!”
奚言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他缓缓道:“石将军……我不能拿奚家上百口人的性命做赌注。我若不回去,他们或许尚有一线生机;我若回去,势必满门抄斩……”
“你!”石汉青瞋目切齿地看着奚言,“你奚氏一族百余年来受了大赵多少恩惠,难道此刻真的要沦为彻头彻尾的蛇鼠小人吗!?”
面对石汉青的质问,奚言终究是无言以对。静默中,他感到石汉青手中长剑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只要石汉青一用力,自己马上就会血溅五步。
……
正在此时,帅帐的门帘被大力掀开,刘沛棋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心中惊慌至极,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石将军,你若杀了他,于你何利?”
“住口!”石汉青回过眼去瞪着刘沛棋,手中长剑却丝毫没有回收之意,“是你撺掇他造反!”
刘沛棋轻笑一声,嗤之以鼻道:“他自有他的选择,我只不过是个引路人。但是……他若是被你杀了,这十七万大军给你,你能不能节制?侯爷死后本就军心不稳,他再一死,就更是火上浇油!石将军,你当真要意气用事吗?”
“我……”
趁石汉青分神之际,奚言侧身劈手便夺过他的长剑。石汉青顿时瞠目而视,却听奚言道:“石将军,我没有退路。可若是你要走,现在即可离开……以后战场上再见,大家便只是敌人。”
见奚言如此模样,石汉青心中的失望一阵强过一阵,却仍旧不死心,恳切道:“奚将军,奚公子,奚言!回去吧!只要你肯回去,我愿意在陛下面前担保!”
“你担保?”奚言心中苦涩,却仍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容,“你官职最高时,也只是从四品,身后又无世家大族支持,你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再说,桓国候起兵造反是真,你再说我没有造反,谁会信?你若觉得跟着我有违臣道,那就离开。”
沉默良久后,石汉青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临走前,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奚言,可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