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残阳如血。
一股异服的小队斥候尽可能隐藏着自己的行踪,向着东面缓缓靠近。
蹄音如雨,在风声的掩盖下,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处小丘上。
斥候队长极目远望而去,如涛如云的骑兵和步卒,正顺着他们脚下远处的官道向着西方大举开拔,人马肃静,军纪肃然。虽有军士在马上四面瞭望,但始终无人发现这队身披白色大氅,与雪色融为一景的斥候。
长眉鹰目的那名斥候队长沉声分析道:“看来金城的那些赵人已经开始开拔了,而且好像是倾巢而出,必须马上回禀大将军,一定要告诉大将军。”
片刻后,这队斥候也静悄悄向西离去,一来一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雪上留下一串散乱的蹄印。
北秦大营安扎地十分隐蔽,谁也想不到,在这片怪石嶙峋的沙地中,竟会蛰伏着北秦军的主力。主帅行辕上首,一名长髯的魁梧大将正负手站立在一张硕大的地图前,眉骨处一条避开眼睛的长疤却显得他更狰狞可怖,他正是北秦军主帅——付莽。
岁月和战争虽在付莽脸上留下些痕迹,但眉宇间的狠厉却昭示着他仍旧猛如往昔。他十九岁上战场,二十二年的光阴过去,“付莽”这个名字,早就成为北秦国中的一个象征,也成为镇远关外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而这位目光如电、如鹰的将领,此时正面对着地图喃喃自语。
“奚栾……大赵……老对手、老朋友啊。”
付莽转过身来,面对着下首的一群将领道,“你们还记得这个人吗?”付莽环视一周,顿了顿方道,“都给本帅记住这个名字!十三年零五个月前,本帅眉骨上这条疤,就是拜他所赐。”
付莽眸中寒光更厉,虽回想起当年那些棋逢对手的岁月,但付莽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差些被他斩下头颅,他最终还是隐去心底的惺惺相惜,只剩下将对手置之死地的执念。
他早已听完斥候的回报,但对于大赵军队此番的调动,付莽好像是尽在掌握之中一般,仍旧让下属军队按兵不动。
直到两日后,付莽才下达了开拔的命令。
就在北秦军大举开拔之时,东面的大赵军队也行将来到冯翊城前,趁着军队暂停休整之际,奚言带着自己的五万骑兵,自大军中分离出来,狂飙着奔向水洛城。
此时跨坐在飒露紫背上的奚言,俨然是一位不可小觑的将领。
看着他锐意挺拔的背影,一些随着桓国候征战过的旧人,不知不觉间将两人的剪影重合,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一往无前的将军,桓国候虽不复往昔,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像极了他的兄长。
“骁、豹两卫已将敌军调开了,此处通往水洛的行路,应是坦途。”奚言自马背上向前方眺望过去,沉声道,“传令下去,派斥候先行探路,虽说敌军主力已被调开,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所有人都警觉着。”
“是。”左参将领命而去,奚言一脸沉肃地思考着战局,他知道兄长这样苦心孤诣地布置,并非只是为了让自己立功这么简单,只是此番战役,未免太大手笔了。
水洛城外虽有不少敌军,但要是他们退守城中的话,自己麾下这五万骑兵是绝对无法将城池击破的,若事情真的发展到如此态势,所有的布置岂非就成了枉费心机?只是军令已下,再如何,奚言都不得不完成兄长托付自己的使命。
夜色已临。奚言已经率军奔袭出数十里,距水洛尚有数百里之遥,不知那座承载着所有使命的水洛城,到底是何模样?
夜间的风更厉了,军士们都已穿上寒衣,但在这似乎已经凝固的天地中冒着风雪前行,不少人的眉睫都已覆上一层薄霜。本就黯淡的月光被浓云遮蔽住,寒风虽沁透肌骨,但行军速度并未因此放慢,黑暗中只空余着隆隆的啼声。
全速进军之时,大军正前方,一队斥候飞梭而来。
“急报!西北方向发现小股敌军!”
奚言眉宇一凝:“约多少人?”
“先头部队约两千!”
“两千?”奚言心下一沉,先头部队若是两千的话,整股军队恐怕不会少于一万,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是一支小股敌军,“再探!”
“将军,”左参将打马上前,拱手道,“西北方虽不是进军水洛的必经之路,但到底是遇上了,我们麾下五万人,想要吃掉这一支人马轻而易举,可要整军迎敌?”
“不可,若是和他们正面硬拼的话,我们奔袭水洛的意图就暴露了,此番出征,还是奔着他们的大本营去的,依我看,我们还是隐藏行迹,迂回至水洛为上。”
“是,那可要派斥候传讯回去,让冯翊周边的将士们警觉些?”
“这是自然的,”奚言轻轻点头,“我们虽放过他们,却不代表大赵军队能放过他们,只是我们不能因小失大,速派传信兵回去。”
就在奚言与左参将讨论军情之际,又一队斥候疾速奔来。
“急报!正西方向发现敌军主力!”
“主力!?”奚言和左参将俱是一惊,奚言疑信参半,质问道,“你肯定是主力?”
正西方向乃是奔袭水洛的必经之路,按理说敌军主力应该全部盘桓在北面,怎么会出现在冯翊到水洛的途中?
“定是主力无疑!”斥候语气十分坚定,“仅能看见的前军就不下数万,此时还在源源不断而来!”
“有多远?”
“三十多里。”斥候和坐下的马都在大口喘息,奚言知道军中的斥候不会出大的偏误,便斟酌着准备回撤。
但还未等奚言下令,左参将便急急道,“将军!我们此番唯一的任务就是奔袭水洛,此时最好的方式,便是绕路前去水洛!只要一举捣毁他们的大本营,那侯爷交代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断不可行!”奚言语调激烈,“若是绕过这一批人马,那冯翊的军士们怎么办?即使在此等情况下拿下水洛,我们也只不过得到一座空城,难道要用十数万士兵的性命去换一座空城吗?”
尚未等左参将回应,奚言便极其强横地下达了军令:“全军听令!掉转马头,后军变前军。全速撤退。”
说罢,又派了一队斥候速回冯翊城外报告军情。
此时,奚言已心中有数,敌军这是想趁大赵军队攻城之际完成合围。质疑之外,他不禁也有些后怕,所幸今夜自己率军奔袭,这才及时发现敌军主力。要是等这支军队完成合围后,后果不堪设想。随后,奚言所率五万骑兵便径直赶回冯翊城外。
离冯翊城还有十余里,远远地,奚言便看见冯翊城方向火光冲天,还隐约有阵阵喊杀声传来。心下一惊,奚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率军加速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