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露紫的体力和脚力都极好,奚言一面怕耽误了时间,一面又怕速度太快颠簸了先生。等他再次回到崇都城时,已经日近黄昏了。
将晔园的门叩响,片刻后门内就有那个熟悉而清越的声音传来,“谁那么放肆!又来扰本公爷清静!”
“是我,开门!”
奚言回应毕,转而将林先生从车驾上扶了下来,“请先生海涵,此处的主人是孟清晔,他也怕来人是内卫,所以每次来开门都先表明身份,并非真的浪言造次。”
“我知道,”林之衡摆了摆手,扶着奚言的臂肘下了车,“就是孟家的那个小清晔?”
“是他,”说话间,门已经被打开,孟清晔虽惊叹于奚言的速度,但他看到奚言请来的大夫是林之衡时,仍旧很吃惊。
“林先生!”孟清晔赶紧拘下礼去,恐怕谁也想不到,衣袍华贵的小公爷在粗布青衫的老者面前,竟是这样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除了靖国公外,或许也只有林之衡才能让孟清晔一瞬间收敛下来。
“竟然是您!?”孟清晔也赶紧过来扶住林先生,转向奚言道,“你怎么请到的林先生?有本事啊!”
奚言却顾不得理他,扶着先生跨进大门,引他穿回廊往西边的侧院而去。
屋内是极温馨而舒适的,奚言刚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斜倚在床上的安若飞。
想不到只是两月未见,在奚言眼中,她竟已有些枯槁。
此时安若飞仍旧醒着,连日来的虚弱让她的面色尤为苍白,但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显然孟清晔是用心照顾的。
“先生,”奚言抬手一让,将林之衡请到床前,“还请为她诊脉。”
安若飞虽不明白来的是何人,但奚言态度如此恭敬,她也十分恭顺地将手腕递到林之衡身前,“劳烦先生了……”
林之衡伸手探上她的腕脉,看着他略显严肃的面容,其他三人都不敢出声,整个房间里的气氛沉入一种寂然中。
片刻安静后,林之衡方开口道:“无大碍,但仍旧拖不得。老夫开两服药,你照服就是。”
听林之衡说并无大碍,奚言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回原处,“谢先生相救……”
奚言再次俯身行礼,林之衡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出来,老夫有话要问你。”
奚言知道横竖躲不过,便随着林之衡来到门外的回廊上。
“你对她存的什么心思,老夫不是看不出来。可你既知她是谢氏的后人,为什么还要去沾染?谢氏……现在可是余孽。方才进城时老夫也看到她的画像了,若不是因为如此,你也不会想到去求我吧?”
“先生……”奚言微微垂下眼去,沉吟着道,“男儿当断则断的道理,学生自然也明白。只是有些事,确实不是学生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学生不堪大用,教您失望了。”
林之衡定定地看着奚言,这个他很喜欢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欲令智昏,为情所惑。良久后,他终于长叹一声,“你啊……好自为之吧,有的人就是因为错了路,才平白多出来许多磨难。她没什么事,你送老夫回去吧……”
“天色已晚,城门想来已经落锁,先生还是在城内休息一夜,等明天一早开了城门,学生再送您回去。”
“你明早要上朝,还是叫奚云来吧。”
“是,”奚言将林之衡扶到东边的一间屋内歇下后,才又回到安若飞屋中。
孟清晔早已出门买药,此时屋中,只有安若飞一人。奚言爱怜地抚上她的发丝,轻道:“你没事,林先生开了药,服几天就好了……”
安若飞也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柔,怯生生道:“若非我这一病,也不至于让你百忙之中抽身过来……”
“哪里话,”奚言赶紧打断他,“若不是公务太忙,我恨不得日日过来,住在这不走。”
“这又是在胡说……”安若飞仍旧有些虚弱,却还是劝他,“你回去吧。天晚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安若飞并不知道奚言这次是溜出来的,只以为奚言仍和从前一样想来就可以来。
而奚言也有意瞒着她,怕她知道后多想,更是对孟清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把逼婚的事情说了出去。
“也罢,”奚言本想再多陪陪她,但若自己再不回去的话,奚云那边恐怕就交代不了。所幸此时孟清晔已经回来了,奚言再三叮嘱后,还是离开了晔园。
深夜的内城行人稀少,只有都城禁卫仍在列队巡逻。月下,空阔的街道上只余马蹄清脆的声响。奚言内心正在盘算着,若是父亲此刻已经知晓了自己闯出来的话,那自己要如何才能搪塞过去……
将马交给门房后,奚言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阔步往海棠院行去。当他看到奚远山面沉似铁地站在海棠院门口时,他就知道情况比他预想的要更糟糕。
奚远山见奚言只身回来,衣袍上还沾染了些尘土,心下在顿起疑云的同时,更多的是愤怒。但他还是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暴躁。
“你是不是要故伎重演,在我面前也把密诏拿出来啊?”
“孩儿不敢,”奚言在奚远山数尺之外停住了脚步,恭肃地垂手站在那里。他知道下午的那一番说辞根本蒙不过身为重臣的父亲,索性直接认错,“请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那你去哪了?”奚远山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在他眼中,出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到底是怎样的理由,才会让这个平素稳重的儿子不惜担上假传圣旨的风险……
“你不必想着蒙我,”奚远山简短却严肃的语调叩在奚言心中,“说实话。”
“孩儿去见了林先生……”
“还有呢?”奚远山语调冰冷,但奚言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一直恭顺地立在原处,直视着父亲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说话!”奚远山没想到他竟是如此顽冥,忍不住喝道,“我当年可没生出个哑巴!”
奚言抿了抿嘴,却仍旧不肯说。父子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奚远山在几个儿子面前向来都是严父,奚言在面对父亲时,也是一如既往地倔强。
“你若不说,那我便差人请了家法,打到你说实话为止。”
“父亲要打便打,只是我绝不会说。”奚言顿了顿,“即使父亲把我打死……”
奚远山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一刻的情景恰如三年前,那个令他头疼和痛恨的儿子仿佛又出现了。奚远山几乎是气得火冒三丈,原来他这半年来的安顺完全都是假象……
“滚回去!”奚远山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这几个字,他愤然甩袖离去,留下奚言仍倨傲地立在原处。
表面上奚远山已经不再计较,但在第二天,海棠院每道门的护卫就比原先增加了两倍,而私放奚言出门的那个护卫,在当天晚上就被奚远山下令处死。似乎他就是要让奚言知道,有一条无辜的人命,只是因为他的任性妄为就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