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然没有将那个钦差剥皮抽筋,相反,是恭恭敬敬地迎进了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平兴府府衙之内。
不过虽然有云裳再三保证让朱富贵放心,但朱富贵还是决定安排五百的甲兵随行迎候,以备万一。
云裳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云裳也带上陆少将军留下的三百亲卫,咱们好好炫一下武力!”
朱富贵并不明白云裳所说炫耀武力,是给谁看的。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紧急调集了兵士,就先赶往了城门方向。而云裳则以需要准备为由,拖在了后头。
章江门是这平兴府最为美丽的一座城门,楼高两层,飞檐翘脊、气宇轩昂。楼外紧挨着的就是闻名天下的滕王阁,阁内,还有接官亭一座,能够容纳三百余人,专供来往官员在此歇脚,转乘轿子或马匹,进入平兴府。
而今日从京城来的钦差,便暂候此地,等待着平兴府内官员出迎。
朱富贵整了整盔甲,目光慢慢地环扫了一遍跟在身边唯唯诺诺的这个平兴知府以及路对面隐隐对峙而立的两位布政使、参政议政、提刑按察使等一派官员,还有远处大批本地的绅宦名流,沉声说:“开门。”
霎时鼓乐四起,章江门终于一反几日以来闭门不纳的状态,大开迎客。
钦差大人那边,随行的军士刷拉拉雁翅状分两列散开,整齐地让出一条通路,刀戟林立,好不庄严肃穆。而那钦差大人便也摇摇摆摆地从接官亭里出来,接受平兴府众人见礼。
这位钦差,竟然是个公公!
不过看着对方那张女里女气的白脸,听着公鸭一样的嗓音,朱富贵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他原本是宫中侍卫出身,自然认得这个人,就是宫里现在的实权人物,人称红总管的内侍省内常侍,红公公,红栌。
至于平兴府各路官员士绅,更是不敢怠慢,宫的总管,若能高攀的上,那真是一辈子的荣耀了。虽有个别清流一脉,自认曹太傅嫡系,对“太监”不是很瞧得起,但钦差的身份,却是他们不得不敬的,更别提他们还有任务在身,要指望着钦差大人为他们转奏传言于上,为何平兴府前一段发生的事情“肃纲明法”,“整顿奸邪”了。
因此上一片夸张的恭维四起,个个都想在第一时间给钦差留下个好印象。
即使是这平兴府目前品轶最高的两位布政使也未能例外。
可红栌公公作了钦差,却是趾高气扬,也不理会平兴府众人的巴结,略略和朱富贵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听说陆少将军和无忧公主在这里?”
“回孙总管的话,陆少将军初五日已经先行启程了。无忧公主倒是在这里,一会儿就到。”
双方正说着,忽然远远听见战马嘶鸣。众人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平兴城内一条长街烟尘滚滚,正不知有多少人马朝城门处来。
好在不一时,人便近了,看甲胄,却是陆慎亲卫服色,但与来时不同,这三百人,云裳让朱富贵给他们都配了马,步兵改骑兵,那凛凛的威风和煞气却没有变;此时拉出来,个个盔明甲亮、刀剑如雪,好一番斗气昂扬。
到了城门处,众亲卫发一声喊,带了马分列左右,让出了中间的……云裳。
朱富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云裳。
那日在巡抚衙门相见,立即就是血拼、守城,劳累疲倦、一心保命而已;之后云裳又缠绵病榻,倒让他忘记了这位无忧公主从前的风采。
而现在众军拱卫的云裳,却没有依制穿六品武服,而是一身朱砂锦袍、鎏银玉带、腰悬利刃、足蹬云靴。当真是鲜衣怒马,美人如玉;只见她如飞行至城门处,当街勒马,那马人立而起,昂首嘶鸣。而云裳则微笑端坐马上,那一种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态度,好不叫人羡煞!
红栌公公早看出了马上人物,连忙赶上了几步,反向她拱手作揖道:“无忧公主,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哪!奴才这里给无忧公主见礼了!”
登时,平兴府众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何况平兴远离京城,对京里的绯闻谣传,本来就少了些敏感的神经。都说楼铎之后,楼家失势,云裳被陛下弄成了个讨逆的监军,虽是尽人皆知,但云裳的天子宠幸未衰,也不过是风流传闻、茶余饭后聊博一笑;谁曾想到,云裳的权势,仍至于此!
面对红栌公公的奉承态度,云裳轻轻跳下马背,扬了扬马鞭,用略带亲昵的口气笑着说:“原来这次的钦差,是红栌公公来做么?来来来,一起往清风楼去,朱将军在那边设了宴,给你老东西接风呢!”
这态度,虽然是熟悉之至的口吻,但对于一个钦差来讲,却显得有些轻慢了。不过平兴府的人大多刚刚在红栌公公那里热脸贴了冷屁股,对现在云裳的作为,心中竟有些暗暗的欣喜。
红栌公公听说要去酒楼,连称不敢,只说自己圣旨在身,要宣了旨,才敢再论其他。
云裳拗不过,只好随他。
于是在前往都督府的路上,红栌公公、云裳,以及被云裳拉来的朱富贵,三个人在前,并排走着;后面是比云裳、朱富贵品级都要高的多的江南西路三司衙门官员、与平兴知府、参议参政以及士宦乡绅……
道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镇南军将士。从云裳带着三百“招讨使”亲卫出现,这些人就已经接近激动的边缘。他们虽然并不知道朱平兴守卫战中云裳的作用,但是那五百“招讨使”亲卫,可是早在镇南军中,成为一个神话的流传。
打败赤脚军之后,陆慎带走了近二百亲卫,另外三百人,也都随同云裳一起,住进了都督府,故此,镇南军兵士对这些英雄的崇敬之情,无由可达。今日居然一下子看见威风凛凛的“神话人物”出现在面前,那份澎湃的心绪,可想而知。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叫了一声,“陛下圣体安康!”接下来就转化成了滔天巨浪,镇南军兵士,还有被阻隔在外层围观的百姓,一个一个找到了宣泄心情的路途,大声振臂高呼:“陛下安康!”“无忧公主安康!”“陆少将军安康!”甚至,也有叫朱将军、钦差大人的;一路民心如镜,向背可知。
声潮如涌中,那几位布政使和参议参政,独独脸色煞白。原本要借着钦差到来的机会为巡抚大人翻案的心,都淡了不少。不用再问圣旨写些什么,只看今日光景,就知道,大凤朝数百年来以文统武的风气,只怕,要转了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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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栌公公带来的圣旨,有好几份。
首先宣读的,就是关于这次诛杀蜀中巡抚冯子良的事情。
朱富贵跪在平兴府大小官员之间,听着红栌公公的公鸭嗓,一字一顿地宣读着,他那紧提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皇帝凤紫泯在旨意中宣称,蜀中巡抚冯子良,素行不端;“今有平叛南路招讨使陆慎奉孤密旨,诛灭此贼,孤心甚慰;又闻蜀中土寇出没不常,外解梗阻,该抚镇何全无奏闻?着即发官兵扫荡,以通饷道。如乡绅士民有倡义急公,忠愤誓守者,即时奏闻,以凭纪录叙用。如有传讹惑众,弃城倡逃之人,立行逮究,将财产没官充饷,不得徇纵……”
后面的话,其实朱富贵全没有听到耳朵里;他的心中,一直充斥着那句话:“奉孤密旨”!“奉孤密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皇帝将这件事完全自己抗了下去!他还记得陆慎说过,陛下赐他天子剑,许他便宜行事。然而天子剑也好,便宜行事也罢,都解释不了擅杀二品大员的极端行为。
也唯有现在这样,那就是皇帝陛下将这个责任自己担了去,才可以为他们这些人开脱,才可以不治他们的罪。但这样做的话,那么,只怕连皇帝自己,都要忍受言官的唠叨好久,甚至,还会背上一个暴戾独断的名声。
他没有奢望过皇帝会担下这个不属于他的责任,原本最好的期望是,或许陛下会看在陆慎、云裳的面子上,放过了他,随便找个什么替罪羊来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现在……朱富贵心中生出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来。随即自己又心中苦笑,打熬官场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看透,谁料在这样的关头,还是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酸腐气呢!
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如此作为,到底是看在谁的面子?陆慎?云裳?
红栌公公又拿出了第二份圣旨:“兹有镇南军副将,从四品轻车都尉朱富贵,诛叛有功,特加壮陆少将军衔,令暂代镇南军都督职。”接着红栌公公停下来,看着朱富贵笑道:“朱将军,这份旨意,不过是陛下接到冯子良伏诛的奏报之后发出的,当时朝中还不知道平兴府大败赤脚军的事情。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另有圣命到来,只怕那时的嘉奖,便不是加衔暂代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