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恺之一把把福林扛在肩上下了马车,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来。要不是胡太守想得周到,急忙让人准备好马车,否则让严恺之这么扛着福林在凉城大街上走,可就更引人注目了。
他扛着福林走进门,不注意跟一个鲜红如火的身影轻撞了一下,严恺之刚想问对方有没有受伤,只见红衣女子对他福了福身,没有抬正脸就匆匆从福林的医馆里跑出去。就这么一眼,严恺之整个人都定在远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兴许太久没看到如此明艳的颜色,刚刚那一低头,似乎有些晃眼。隐约感觉这个红色的身影熟悉得让他不安,好似从脑海深处跑出来的幽灵,就像捉不住的香味,明明感觉到存在,伸手却握不到东西。
这时,给福林送午餐的小厮看到严恺之肩扛着昏迷不醒的福林,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严爷,福大夫怎么了?”
“有仲,你扶着先。”严恺之回过神,把肩上的福林丢了下来,撒开腿,立刻追了出去。
严恺之像是个鲁莽小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入人群,紧张地左右张望,追了几步,却怎么都找不到刚刚那抹明亮的身影。他闭上眼睛,想告诉自己,刚刚只是幻象,只是他一时的眼误。可是当他闭上眼,脑海里依旧清晰地出现那个熟悉的侧脸,好似缓缓抬头,就在她正要转过来时,严恺之猛地睁开眼。
“不可能,不会的。”严恺之觉得自己有些神经错乱,他心里很清楚,辛子墨已经死了,全天下都知道辛子墨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好久了。如今他已成亲生子,就算她真的出现,也不该是在这里。看着形形色色的熙来攘往,严恺之叨叨地自言自语:“一定是我看错了。”
或许是要去川北,再到那座佳人曾守望的城,让他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狠心和绝情,想到攸宁对他说过的话,所以出现了幻觉。抑或是最近劳思太多,他曾为守护的人却一一因他而得不到善终,再想到兰芝的下落和韶华的忧伤,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忽然想到韶华,严恺之心里忽然像是照进了一道阳光,他睁开眼,四周依旧是行人攘攘。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会把一个陌生女子误以为是辛子墨,这世间与辛子墨最相似的攸宁,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失神,方才却险些魔怔了。想了想,他叹气走回医馆,看到有仲还扶着福林,站在原地等他。
有仲打量着严恺之的脸色,担心地问:“严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严恺之摇了摇头,看着他“有仲,刚刚进来的女子是谁?”生怕他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穿红衣的!”
有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立刻了悟地回答:“那个小娘子啊,她说是来找人,可是问她找什么人,她又不说。”看着严恺之若有所思,有仲好奇地问:“严爷怎么了,您认识吗?”
严恺之轻扯了一下嘴角“不,我想我可能认错了。”有仲身量不高,力气也小,扶着福林还行,扛着他就吃不消,严恺之只好把福林抓过来,打算扛他回房。
有仲见严恺之接手把福林从他身上搬开,顿时松了口气,立刻跟上去,一边说道:“对了,严爷,内堂有几个人说是来找福大夫的。”
严恺之以为是来找福林看病的,便对有仲说:“他这样子不能看病了,让张大夫帮忙一下。”
有仲忙解释“不,不是来看病的,说是来找福大夫,还有您。”严恺之忽然停下脚步,有仲一个没注意,就撞了上去,严恺之身子没晃,有仲倒把鼻子给撞疼了。他急忙摸着鼻子,心疼得担心鼻子会不会撞塌,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看上去不壮的严恺之身子骨居然这么硬,就跟石头似的。
严恺之蹙眉问道:“什么人?”他很清楚,自己的下落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难道是宋煜说的,与他交头的人。可会是什么人,闹得这么神秘,连宋煜都不肯透露对方的身份。
有仲想了一下,脸上有些奇怪的红晕,小声道:“两女一男,一个长得还挺漂亮的。”
严恺之觉得很是纳闷,他原以为是卫篪来与他接头,虽然不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但卫篪确实是个可靠的人,另外两个女子又会是谁。
就在他打算跟有仲去内堂会一会这三个人时,门外一声疾呼叫住了他的脚步,严恺之不由得脊背一僵,手中拳头暗暗攥紧。有仲也有些莫名其妙,偷偷打量着严恺之沉重而严肃的脸色,又看到门外紧跟着跑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侯爷!真的是你?”
多福冲了进来,挡住了严恺之的去路,忙不迭抱拳行礼,吓得有仲有些双脚发颤,不敢直视严恺之。
见多福身后一群人跟着他一起行礼,由于动作太过整齐,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有些等着看病的也忍不住探出头来一看究竟。严恺之虽不认识眼前人,但见他认得出自己,想来应该是京里行走的,心里暗道不好。他故意沉下声音,转开头,不去看他,低声道:“你认错人了。”
多福是辛茂山的私卫,虽然不怎么在府里出现,可是对于自家主子的义女婿,他还是认得。只不过心里正好奇,严恺之怎么会一身百姓打扮出现在凉城,又想到卫篪,心中出现了不安的猜测。
其实光是一个严恺之扛着福林出现就够招人耳目了,忽然出现这么几个男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而且还对严恺之这么毕恭毕敬,路人们不由得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严恺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再次晃了神。
韶华听着外间的热闹,有些坐不住,偷偷跑了出来,果然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升起一股激动的热泪,顾不得众人注目,立刻奔了过来。“恺之!”这些天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心里紧紧抓住一个希望的稻草,生怕找到福林,却扑了个空。如今终于看到严恺之平平安安的出现,眼泪顿时就冒出来。
严恺之也愣住了,看着紧紧埋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语“韶华,怎么是你?”再抬头看看跟着韶华身后出来的两人,竟然是卫篪和凤仙。
多福看到韶华抱着严恺之,眼泪直流,心里也暗暗吃惊“侯爷你们认识?”他是定西侯府的侍卫,但甚少在京里行走,经常被辛茂山派出去做事。虽然知道自家侯爷收了个义女,还嫁给兴勇侯,可没想到自家府上新来的小姐、兴勇侯夫人会是跟自己一路来凉城的小娘子。多福只觉得汗流浃背,心中暗暗回想这几天没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省得被掀旧账,听自家夫人的口气,侯爷对这个义女的宠爱丝毫不亚于对已故的世子妃的疼爱。
这么一群人聚在医馆,哭的哭,说的说,严恺之顿时觉得脑子一团乱。他把肩上的福林丢给卫篪,顺手将韶华揽住怀里,对众人扫了一眼,点头道:“此地不宜说话,卫三,你带上福林,到后堂去。”这么多人不把医馆的生意吓跑才怪,再待下去,只怕有人得去报官说聚众闹事了。
他临走还不忘交待有仲“让所有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有仲瞬间被严恺之身上的戾气吓到,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心里早已吓得如战擂鼓。恭敬地目送一行人往后堂福林住的小院,急忙让人把围观的路人都赶走。
福林住的小院不大,倒也分成左右两个小院,各有耳房,是胡太守特意给福林找的。严恺之来了几日,对小院也熟悉,便让卫篪把福林送到房间里,自己带着一群人去客厅。
严恺之和韶华在主位坐定后,凤仙自觉地把自己定位成韶华的“丫鬟”站到她身后去。卫篪送完福林,进来给严恺之行了礼,也站到凤仙旁边。多福打量了一眼,带着几个部下,恭敬地给严恺之和韶华二人行了个大礼。“恕卑职无礼,随行一路竟不知是夫人,多有得罪,请侯爷、侯夫人恕罪。”
韶华转头凝望着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见恍如隔世,一时竟忘了其他人存在。严恺之没有纠正多福的话,蹙眉打量着他们的姿态,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侍卫。又看了韶华一眼,只见她惊慌地转开脸,严恺之只好对多福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很显然,韶华他们三人和眼前这些人不像是一路的,难道是京中探子?
却听多福恭敬地回答:“回侯爷的话,卑职乃定西侯府的侍卫,奉我家侯爷之命出来寻找我家少爷。”
听到多福说他们是定西府的人,严恺之稍稍有些心安,可是又听到他们出来的目的,气得一拍桌子,大怒道:“真是胡闹!你们一个两个是把出京当娱乐吗?卫三,谁让你带夫人出来的,还有你。”所有人都被他的怒气吓得不敢出声,凤仙更是被他怒目扫了一眼,立刻躲到韶华身后去“你跟来做什么?”
凤仙被点名问到,心虚地望了望卫篪,随后又低着头,只听卫篪道:“回侯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严恺之确实动怒了,兰芝的下落和川北的战事已经够让他担忧,现在韶华和攸宁居然不约而同地离家出走。好了,韶华是平安来到他面前,可是失踪的除了兰芝,又多了个攸宁。一肚子火无处可发,顿时就拿卫篪来开刷,怒声道:“奉命?奉谁的命,宋煜命令你,还是命令你带夫人一起来?”
多福他们看着严恺之这般盛怒,都乖乖地闭上嘴,庆幸问的不是自己。
韶华明白严恺之的怒从何来,知道自己这么贸然出现确实不该,看着卫篪和凤仙因为自己而挨骂,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替他们辩解:“恺之,你别气,是我自己要来。”
没想到严恺之并没有就此原谅他们,反而生硬地对韶华说道:“夫人,我有要事要谈。”凤仙一见严恺之边说话,边撇来的眼神,立刻识趣地开口:“侯爷,我陪夫人出去走走吧。”见严恺之沉默不答,凤仙猫下腰,掺起韶华的手,轻声对韶华道:“夫人,咱们先出去吧,让侯爷和几位大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