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弋倒不是怀疑严恺之和靳昭成串通叛变,而是严素的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心中的疙瘩,特别是知道严素当初是误杀的,这差点没让陵京士兵暴动起来。
当初国舅汪凌是青国最大的皇商,甚至有人道,汪国舅的家产简直可以媲美开国时候的萧国舅,一样最后都丰殷了国库。只不过萧国舅生了一个绝代芳华的女儿缡纭夫人,被后人称颂,而汪凌最后却落得汪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就连大皇子都下落不明。
不过有人道,汪氏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背后离不开娘家的雄厚财力。因为端明皇后死后,从汪家抄出来的家产足够全国上下三年税赋。
汪凌最常做的生意却是走多罗,借身份之便,他没少在多罗很赚了一笔。但由于汪凌贪财,只进不出,有人传他个人私产要比国库都要丰裕。先帝不免有些忌讳,寻机限制凉城生意往来,狠挫了汪凌的钱途。汪凌在和皇后姐妹抱怨无效后,偷偷转自陵京,发现陵京与多罗的交流虽不比川北多,但是也远胜死守凉城数苍蝇。
严素曾劝过汪凌不要和多罗人交往过多,否则会引起皇帝怀疑,可是汪凌一心都扑在赚钱上,哪里听得进汪凌的话,还因此和他大闹了一场。
可不知怎么地,忽然有人密告严素通敌,严素震惊之余倒也显得理直气壮,因他早已封城禁商,自认忠贞不惧流言。哪曾想御史前来查证,竟然提捕了几个在陵京作恶的多罗人,严素脾气爆,几句不和便跟御史争吵起来。而那御史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先斩后奏就把严素给杀了。
或许,严素死都没想到,自己冤死后,妻儿沦得被人通缉,所幸靳昭成掩护他们逃回京城。不久宫里下旨抄汪凌的家,原因是汪凌有异心,甚至不惜陷害忠良。严素的冤屈算是得以洗清,尽管那御史只是被免职,但幕后主使也落网,看上去是个美好的结局。
“二爷把我追回来是担心我会威胁您的皇位,那二爷不妨把我的爵位收回去,或许流言便不攻自破了。”严恺之看着弘弋,神情严肃。
“你这个时候与我说这赌气话,是嫌我心里添堵不够多吗?”弘弋眯下眼,摆出一脸威严,看着严恺之默默低头,他冷声叹气:“恺之,你变了,以前的你要比现在冷静多了。你是该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其他事你都无需操心,我自有安排。”
被弘弋一语点破,严恺之也恍然大悟,自己的情绪起伏要比以前多了很多。他和弘弋之间不只是手足情谊,更是君臣,而他差点让冲动懵了神智。其实他心里清楚,弘弋绝对不会削他的职,更不会拿捏他,不单单是这些年的感情,更多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作为皇帝来说,弘弋最需要防的是母家,汪家的旧路摆在眼前,他时刻都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贺家于他再有功,也只能是臣。作为国舅,贺家的心太大了,或者说贺太后的心太大了。单是他的后宫,除了皇后外,多少个娘子姓贺,而圣驾前又多少人与贺家是姻亲。
弘弋心里更需要防的不是严恺之,而是贺家,甚至包括徐家。
而严恺之自从知道当年的御史,如今在平洲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他的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仇恨。弘弋需要他来牵制贺家,兰芝也好,韶华也好,严恺之的筹码越大,贺家就越不能动弹。严恺之明白自己被弘弋利用,但他也甘之如饴。
兰芝的和亲差点让严恺之暴走,是严夫人死死抱着他,逼他冷静,甚至不惜说出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严素的死,不仅仅是误杀,也不仅仅是受汪凌的牵连。真正的幕后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严夫人一提起当初替贺太后毒死了二王妃,又逼死了端明皇后,就连先帝身上的毒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那一刻,严恺之感觉如同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混沌。
“没错,你爹不过是颗棋子,甚至是我们,由始至终都在她摆好的局里。不是我狠心,兰芝一走,她反而更安全,也将成为我们最后的退路。”严夫人看着一脸惨白的儿子,义正言辞地说:“你爹的仇必须是要报的,但首先你必须跳出她的掌握,我忍了这么多年,要的是想让她输得彻彻底底。”
严恺之几乎是闭着气听母亲说完,想到当初他发现先帝中毒的真相,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二郎和贺家是两回事,你只要让二郎相信你,他始终会站到你这一边,因为他也绝对容不下贺家。”严夫人的话让严恺之稍且放宽了心,可是肩上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至于李家娘子……”
“阿娘,我已对她有承诺,我不能负她。”严恺之说得一本正经,背后却出了一身汗。
哪知严夫人却笑道:“你非但不能负她,还必须把她娶回来。”
他与母亲之间的交流不算少,可是这一次却让他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母亲一样,她的温柔和慈悲背后隐藏了太多秘密。可笑他还一直想靠自己的双手去保护她们,结果竟然是母亲和妹妹反过来保护他。
每想到这个,严恺之就恨不得手刃仇人,然后带着她们躲到远远的地方去。奈何他停留得越久,陷得越深,娶了韶华以后,更是无可自拔。
“万岁爷,您就这么让兴勇侯回去了?”连清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弘弋身边。
“要不然呢?我留着他跟我斗气啊。”弘弋也有些生严恺之的气,态度不甚好。
“可是,兴勇侯好似还不知道侯夫人失踪的事。”连清越说越小声,他刚刚还纳闷严恺之怎么对妻子失踪的消息表现得这么平静。
“你没跟他说?”弘弋大吃一惊,看连清忙不迭摇头,急得嚷道:“他人呢?你怎么没拦着。”连清一脸无辜,气得弘弋提脚踹了他一下“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追上去,别让他做出冲动的事来。”一想到他刚刚居然忘记了这件事,还让严恺之去后宫接严夫人她们回家,此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弘弋左右思虑一下,愈感不妥,唤住连清,丢下奏折跟了出去。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严恺之从御书房退出来后,心里就觉得沉闷。早在弘弋的密令到来的前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他送给韶华的桃huā簪。
因为那桃huā簪的造料和款式都是他让宋煜找的,所以他对这个印象极深,也记得韶华在进宫时是带在身上的。一个随身物无端端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平洲,而且也不知道谁送来的,不留只字片语。若不是弘弋的密旨也同时到,恐怕他一回来,就直奔后宫去。
越是寻思越是觉得不妥,他大步流星地往后宫去,来不及跟严夫人请安,直奔韶华住的地方。结果人去楼空,竟然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严恺之心里一颤,急忙忙地跑去严夫人住的地方,却被告知严夫人今早已经出宫,而韶华却下落不明。
一个下落不明让严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桃huā簪的事,他心里愈发肯定韶华一定出事了。不曾想到母亲竟然比他先一步出宫,连找个人问清楚都没办法。
脑子里灵光一闪,严恺之忽然想到一个人,摔开被他质问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转身就冲了出去。
皇宫对严恺之来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路被他这么气势汹汹地赶来,早有人吓得急忙去通知贺太后。所以,就在他踏步进寝宫的时候,立刻就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这是太后娘娘寝宫,不许您这么放肆,请立刻出去。”英尚宫早有准备严恺之会来兴师问罪,可面对他如此怒眉厉眼,她还是感到心虚。
“我要见太后。”严恺之用的是命令,并非请求。
“大胆!”英尚宫刚开口,贺太后就闻讯而来,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怒目金刚一般的严恺之。贺太后只瞥了他一眼,对英尚宫说道:“退下,让兴勇侯进来。”
英尚宫回头一愣,严恺之早已大步地踏进去,见贺太后面色如常地坐在梨huā榻上,严恺之硬是忍下气焰。
他从怀里取出桃huā簪,目瞪着贺太后,道:“娘娘,这簪子是您让人送的吧。我如您所愿回来了,现在可告诉韶华在哪?”令人送桃huā簪给他,为的就是让他有顾虑,因为他去察的是平洲,直接受威胁的自然就是贺太后。况且韶华她们正在宫中做客,这么一想,是谁拿韶华来威胁他就不言而喻了。
贺太后脸有薄怒,却笑道:“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驾前圣宠,直闯后宫不说,见了我也不跪不拜直接开口要人。你从哪里听到我绑架你妻子了?”
严恺之面色冷冷“我可没说您绑架她,不过看来这事还真是您做的。”贺太后表情一滞,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说漏口,正迟疑着用词,严恺之已经开口:“娘娘,我只想知道韶华到哪里去了。”
贺太后见严恺之厉目而威的样子颇有几分其父之风,心中略有震惊,随之,她一抖眉头:“难道圣上没跟你说,李五娘在宫中乱逛,被人误当为罪婢,遣出宫去了吗?”
误当为罪婢?严恺之觉得自己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可笑的笑话。
贺太后解释道:“没错,这簪子是我让人送的。那一日我让她过来说话,偷了她的簪子让人送去给你,随后就让她回去。哪知道她这顽劣性子进了宫也不改,正巧那日后宫捉了不少行为不检点的丫鬟,她被内侍错认给送了出去。圣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严恺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太后居然把事情说得这么轻巧,好似他丢的只不过是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玩具。
这前殿后宫被他们母子俩如此耍猴一般,顿时火窜心头,怒不可遏。
“娘娘是不肯放人了?”严恺之可不这么认为韶华会无端地在宫中被人送出去。
贺太后被他责问得恼火,自己已经好脾气跟他解释了,没想到严恺之竟然斗胆放肆。她美目一凛,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严恺之,给我注意你的身份,我容得了你阿娘无礼,我没允许你能放肆!”对她来说,严夫人和严恺之是两回事“就算是我把她捉了杀了,你能拿我怎样?”
看着贺太后嘲讽的嘴脸,一想到父亲的惨死,严恺之忍不住握紧了桃huā簪“我与太后不过三步之遥,太后谨慎!”
被自己的儿子威胁就算了,没想到连严恺之都对她大放阙词,贺太后不由得冷笑:“你想杀我?你就不怕她们受你牵连吗?”
没想到严恺之反笑道:“多谢太后提醒,我早知会有今日。家中已有休书一封,若我不幸,自然会有人送休书到李家,以李家的能力保下她绰绰有余。至于我娘,太后也不会留着她比你命长吧。”
严恺之的话一字一句戳到贺太后的心窝,似乎已经预见严恺之的魔爪扼向她的喉咙,第一次有种站不稳脚的感觉。
“恺之不得放肆!”
就在弘弋冲进来的时候,贺太后第一次发现弘弋是这么地有安全感。而弘弋的眼神却只落在严恺之身上,与他四目相对,一个劲地蹙眉示意他赶紧离去。他忽然后悔让严恺之去了这么一趟平洲,搅出这么多事,就连台阶都有些收不回来。
“来人!立刻将兴勇侯押送回府,没我命令不许踏出侯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