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眼角带着泪痕,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
密室门口,敲门声响起。
“师兄,江诚昊和万一帆带着圣阳郡王府两千亲卫已经到了。”殿前司左军新任虞候周志勇在密室门口行礼。
那日,师兄抱着圣阳郡王,跪在陈仓城墙下,跪了一个时辰之久,此后便让崇光门以最快的速度将冰棺运来。而后,师兄每日除了处理军务,就是呆在这里……
“知道了,你先去吧。”李曜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志勇默默离去。
一刻钟后,一身素白的韩王出现在陈仓府兵尉。
圣阳郡王的死讯被李曜压了下来,仅仅是李筠还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对外只宣称圣阳郡王负伤,在陈仓养伤。因为圣阳郡王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将是动摇军心的。
不过,曼陀罗宫的四大堂主,都清楚现在的真实情况。
江诚昊看着一身素白的韩王李曜,微微叹息:韩王作为韩王的身份的时候,从不穿白色。如今,是在为宫主戴孝吗?
“韩王殿下,宫主,生前在曼陀罗宫其实是留了遗嘱的,”江诚昊递上一封信,“请韩王主持大局!”
江诚昊和万一帆一起跪下。
李曜神色复杂地拆开信封:
我死后,直到昭儿十八岁,若韩王无妻无妾无子女,昭儿抚养权归韩王;一旦韩王有妻妾子女,抚养权归紫烟庄。
曼陀罗宫,由元悟师兄统领,曼陀罗宫听令:护持李筠皇位和燕婷后位,若有朝堂之事,找楚王主持大局;护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若有战事,找韩王主持大局;护持顾家,若有大事,找顾昌主持大局;护持承瑞盟主之位,若有大事,找承瑞主持大局。
李曜闭上双眼,合上遗嘱。盈盈的落款是镇魂大法之前,想必那个时候,她知道了真相,改了遗嘱。可是,改了遗嘱又有何用,盈盈你都已经不在了……
泰兴二年四月二十二,并州凉州经济大乱,民不聊生。韩王带领殿前司兵马,向西北攻进,势如破竹。先锋军不是正牌的殿前司军队,也不是地方军,而是两千圣阳郡王府亲卫和两千韩王府亲卫。
这四千精兵神出鬼没,如同鬼魅一般破城神速。自然,圣阳郡王府的人靠的是武器、阵法和毒药优势;而韩王府亲卫,靠的是武功。
先帝临终前虽然把金衣卫的令牌给了李筠,却把金衣卫中的三千精锐拨给了韩王府作为亲卫。此事鲜有人知。这三千人誓死效忠李曜,后来又在李曜的训练之下愈发所向披靡。
而李岚,此刻在庆阳的府邸内,神色十分黯然。
菟丝花的药效,已经没有了。这次,是真的了。
她,真的死了。
她,真的死于他之手,是他亲手杀了她。
站起身,有些不稳,最近行动愈发迟缓,不知道是因为心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是李岚却不知道,是因为九九冰寒。那天李曜在打斗过程中,给他下了药引。
“王爷,固原城破,您是否要东撤?”宁缮冲进书房,焦急地汇报。固原城破,下一个,就是庆阳了。
“废物!一群废物!”李岚砸着书房里的东西。
宁缮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如果不是你们,盈盈怎么会死!如果不是我自己,盈盈怎么会死!”李岚跌跌撞撞地砸着书房的东西,情绪极坏。
半晌,他大笑几声,颓然晕厥倒地。
入夜,无月。鬼魅般的十个黑影飞上庆阳城墙,一出手,那一片的守卫都没有了生气,却还直直立在墙头,一动不动。那是经过李曜魔鬼训练的韩王府亲卫。
接着,数条绳索缠绕在城头之上,黑影迅速攀上,接着就听到数声爆炸声响起,庆阳城门打开了。
十万兵马从远方的树林出现,在大炮的掩护下冲进了庆阳城。
黑夜中,李曜一身白衣银甲,如月光般闪耀,银枪却饮血般从未停歇。
杀,杀,杀!
没有人见过如此可怕的李曜。他招招狠厉残暴,不留一丝生机。黑马银枪扫过,血痕如长河,尸体如高山。而那方向,是李岚的府邸。
府邸大门前,黑马突然被勒住缰绳,扬蹄嘶鸣。
一群黑衣人出现,拦在了府邸门口。
“你们以为,本王破不了你们的阵,就会怕你们吗?”李曜话音未落,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秦城的赵王府邸被炸药炸了稀烂,而庆阳这一座,则是被大炮。
建筑物坍塌的声音久久才停歇,废墟中,走出了一个红衣男子。
“你终究,是来为她报仇了……”李岚声音沙哑,表情有些呆滞。刚刚清醒过来,就听闻庆阳城破,没等他有所谋划,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没有你,她怎么会死?你可知,她穷尽一生,不过是为了天下太平,武林大安,而你,却要来毁掉她苦心经营的江山!你可知,她极爱自由,喜欢山水,可是你,却要把她禁锢在这四方天地!”李曜在马上,鹰眸死死盯着那道红影,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恨意。
“哈哈,你即那样爱她,当初为何会受我蛊惑,弃她而去?李曜,我此生为江山,你此生为复仇。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怪我!”李岚笑得张扬。
“你以为,当初仅仅凭着你那些所谓证据,我就会相信是顾家做的吗?”如果不是母妃生前最后一句话,他会错了意……“如果重来一次,就算真的是顾正德置杨家满门于死地,我也不会放弃盈盈,盈盈就是盈盈,和那些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岚有些吃惊地望着那似乎从不穿白衣的男子:他李岚就做不到。让他放弃江山?他做不到……只是如今,他还能逃出生天吗?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拼一拼。
然而出招的时候,李岚却感觉自己的动作慢了许多。他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来,常常站立不稳,动作迟缓,他一直以为是伤心过度的缘故。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李岚大退几步,却是靠着破败的围墙,才勉强站稳。
“怎么会这样……”李岚喃喃自语。
“不用白费力气了,盈盈给你下了能让行动迟缓的九九冰寒!”李曜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李岚惊愕非常,“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她的毒药全部被收走了……”
李曜斜睨了他一眼:“你太小看盈盈了,你府邸里的植物,就是她最好的药材。而陈仓附近和你打斗的时候,我帮她把药引下到了你身上!”
李岚难以置信地大退几步,突然间放声大笑:“哈哈哈,盈盈,你死于我手,我死于你手,我们互相杀了彼此,哈哈哈,盈盈,恩恩怨怨,终究是解不开呀!李曜,我死又如何?我死也会拉着你!”
李岚杀招再出,却是不要命的打法,有一副要和李曜同归于尽的架势。李曜则浑不在意地抵挡他的招式,毫无畏惧。
一掌斜出,废其左手;一手再勾,废其右手;一拳又出,伤其心脉。
李岚口吐鲜血:“你居然,毫无章法……”
李曜冷冷地看着他:“无招胜有招。”
“想不到你的武功……已经精进如斯……”
李曜没有回应,只是拿起银枪,踩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李岚面前,一挥枪,直入心脏。
“弑杀手足的骂名,我李曜大概这辈子都会背着。可是我愿意为盈盈背着,何况,你从没把我当哥哥。”
李岚看着那直入自己心脏的银枪,眼睛发直:“呵,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盈盈,我可以去找你了……”
李曜剑眉一拧,扭转手中枪头,李岚断了气。
“把他的头割下来,挂到城门口,”李曜拔出银枪,对身后的四千精兵开口,“凉州刺史白家,屠!”
身后的所有人愕然:韩王十二岁上战场,至今已有十四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从没有下过屠杀的命令。如今一反常态……
江诚昊和万一帆对望一眼,皆是心下了然,他们是知道白非晚的事情的:韩王大约是,想要为宫主报仇吧?
接着,就看见那白衣银甲的男子,一身肃然地走进那片废墟之中。
一同攻城的凌承瑞赶到时,就看见李曜身边放着带血的银枪,坐在废墟中一动不动。
“冰块,你……”凌承瑞走上前,欲言又止。
李曜转头,看着凌承瑞,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狐狸,我们以后,不打架了吧?”
凌承瑞愣了愣,便知道,他是为了顾盈盈:“丫头从前最不喜我们两个打架,也罢,还有什么可打的?”
“盟主之位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可打的?”李曜的鹰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几缕散发垂下,微微遮挡了神色。
凌承瑞微笑:“冰块,你可知,她把江山给了李筠,把武林给了我,却独独,把爱给了你。”
李曜笑了,那笑容融化冰川,如骄阳一般耀眼:“是呀,我有她的爱,别无所求!”手中是他从废墟之中翻出来的顾盈盈的紫玉笛。当初李岚没收了她所有武器,离开秦城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出来。如今,总算是让他在这废墟之中找到了。
紫玉笛放到唇边,上面似乎还有她残留的气息,吹奏的,是那首《仙剑问情》。
……
今生缘,来世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
眼前似乎出现了她的脸,绝世容姿已经有些模糊,唯记得那随风浮动的白色面纱。想起隆庆二十三年秋猎之后他们在长安崇光门和并州过的那些日子,想起她的一颦一笑。那段神仙眷侣般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凌承瑞听着熟悉的曲调,默默离去,留下一方清净之地,让他思念她。
李曜不停地吹着《仙剑问情》,直到泪流满面。恍惚间,那个思念已久的女子仿佛出现在眼前,温柔地笑着,对他伸出一只手:“曜,我们还有昭儿……”
是呀,他们还有昭儿,幸好还有昭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