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顾盈盈不会回答,谁知道在这时,那双盛满世间光华的双眸已然睁开:“你很了解他?”
李曜不意她有此一问,眼神变了变,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他三岁的时候,就在慈宁宫和李衡抢雕龙七巧板。”
顾盈盈有些愕然:李岚比李衡小四岁,那么小就敢和长兄叫板。不过也的确是他的性子,三岁看小,七岁看大,今人诚不欺我呀!
李曜继续开口:“他七岁的时候,有一个皇子陪读在书房答出了他答不出的问题,结果,那个人,在那一年的秋猎死了。”
顾盈盈惊讶地看着李曜:李岚张扬跋扈,不容许别人抢他的东西,她是知道的。可是他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十二岁秋猎的时候,因为皇上和他争过一只兔子,结果那年秋猎,皇上被设计,先皇责罚皇上关了三天三夜的禁闭。”
顾盈盈左手握拳:李筠自幼丧母,势单力薄,幼时定是受了不少委屈的,能熬到这一步,着实不易呀!可是李岚这性子……
“那他和你,抢过什么?”顾盈盈看着那双鹰眸开口。
李曜摇摇头:“自小就抢,我已经数不清了。从太子之位,到赵杨之仇。其实那些我都不在乎,可是,你……”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探路。
顾盈盈明白,他说的意思,无非是,李岚在和他抢她。
扶着洞壁起身,顾盈盈跟在李曜身后,缓缓前行。
“你先在这里呆着吧,我去看看就回来。”李曜听见脚步声,转头嘱咐。
顾盈盈摇头:“我没那么弱,你一来一回也浪费时间,先走着吧。”
李曜剑眉微蹙,但还是走回去将她抱起来,继续前行。
崖洞蜿蜒曲折,走了许久,才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水声。李曜耳力好,很快分辨出是瀑布的声音,心中一喜:“应该是瀑布,出了瀑布,大概就有路了!”
顾盈盈也长舒一口气,但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来:“且去看看吧,先别高兴的太早。”
水声越来越近,顾盈盈一转头,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到了一个水帘洞一样的洞口。
“我这辈子,过得也精彩过分了,连《西游记》都出来了。”顾盈盈有些无奈地自嘲。
李曜对她稀奇古怪的言论已经见怪不怪:“为今之计,只能跳出去了。只是你有伤在身,这水……”
“不就是泡一泡伤口吗?”顾盈盈淡淡地说,只是说完又想起来,他似乎也有伤在身,“你的伤……”
“无妨,”李曜抱着她,到了水帘洞门口,查看地形,“下面是个水潭,跳下去应该没有事。”
“如果有事,那就是阎王要我三更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由他去吧!”顾盈盈平静地说。
李曜闻言,心只是一阵抽痛:他知道,她经历了太多,早就看破,只是这看破,只给她带来了悲怆。
“盈盈,我要跳了,你闭气!”李曜说着,纵身一跃,抱着顾盈盈飞流直下。
水花夹杂着激流声随着两抹白色人影坠入深潭。几番沉浮,两人终究浮出水面,而李曜,一直紧紧握着顾盈盈的手。
爬到岸边,顾盈盈看着自己左肩的衣衫:似乎又染红了一点?
李曜担忧地看着她:“伤口又裂了吗?”
顾盈盈甩甩湿漉漉的长发:“大约是吧,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李曜走过来抱起她:“先找个地方把衣裳烘干,容易着凉。”
顾盈盈只是点头。
树林间,一处空旷的地方,火焰升起。
顾盈盈坐在火边,没有内力的她冷得微微发抖:李岚!你让老娘吃了那么多苦,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李曜看了看正午的阳光,在顾盈盈面前蹲下:“饿了吧?我去找些吃的,不会走远。”
顾盈盈点头:“你小心一点。”
李曜走后,顾盈盈将自己右手的绷带拆了下来,右手的伤痕已经结痂,此时没什么大碍,只要风干了就好,只是左肩,似乎有些麻烦。
不多时,李曜回来,将山鸡架在火上烤着,走到顾盈盈身边:“盈盈,我帮你换药吧。”
顾盈盈呼了一口气,没有拒绝。
湿透的雪衣褪下,惨不忍睹的肌肤在阳光下更加清晰,也更加令李曜心痛。
轻柔地抹上金疮药:“很难受吗?”
顾盈盈微微低头:“可以忍,死半生都忍过来了。”
李曜将她的衣衫整理好:“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情,我很懊悔。”
“什么?”
“如果当时早知道你在用死半生,我就能早一些用天道神功帮你。”
顾盈盈笑得云淡风轻:“你以为,你这辈子后悔的事情还少么?”
李曜微微低头,已然语塞。他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放开了她,就这般,再也找不回来。
顾盈盈伸出右手,看着那些血茄:“我这辈子,从不做后悔的事情。我也敢说,今生,没有什么事情让我后悔。走到今日,我依旧问心无愧。”
“你的洒脱,不是谁都学得来的。”李曜叹息。
“洒脱?”顾盈盈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我是选无可选,别无选择。既然一开始就没得选,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李曜听着她的语气,不由得蹙眉:那个清冷决绝的圣阳郡主,似乎又回来了。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因为是他,他亲手,把她逼成了这个样子,也逼成了,连后悔都不会的样子。
犹记最初相识,她虽冷静理智,却并不决绝,她才华横溢,却始终温然相对,那种云淡风轻,是发自内心的;后来与她同行,她的温婉、她的俏皮、她的柔情、她的娇羞,全都为他而生;至于反目,她虽还是她,顾全大局、清醒理智没有变,变的却是性情,愈发决绝狠厉;而后封王隐退,她淡然放手,却再去不掉一身寥落沧桑。
此时此刻,她究竟是哪个她?
顾盈盈轻声叹息:“我是商人,做事情,第一要务是计较得失,否则是会亏本的。烤鸡已经好了。”
李曜被她最后一句突兀的话弄得顿了一下,随后就去将烤鸡取了下来,轻轻吹凉。
顾盈盈一手扶额,似在与眩晕争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桃花源?”
“我刚才粗略观察了,大约在秦城东面。”李曜回答。
“秦城以东,靠近渭水,”顾盈盈闭上双眸,“守在渭水关隘的是谁?”
李曜愣了一下:“没有。”
剩下的话,不需要顾盈盈再说。她这一句问句,李曜就明白了:渭水是个薄弱点,如果李岚利用渭水做文章,顺流而下,攻进长安,更甚者投毒江中,那么长安危在旦夕。
只是,她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还在想朝廷的事情?
“李岚很聪明,策反的是并州和凉州。如果是冀州青州,那他就等死吧!”顾盈盈继续开口。
唐朝安史之乱,安禄山从河北一带攻打长安,唐明皇逃窜蜀中,真正平定叛乱的功臣郭子仪,靠的就是甘肃一带的根据地。只是如今李岚霸占了郭子仪的地理位置,才造成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
“你又有什么好计策?”
“没有。”顾盈盈摇头。如今这样的状况,她在历史上从未见过,根本没有对策。
李耀微微诧异,旋即勾起唇角:“你放心,我不会让李岚嚣张下去的。”他在凉州多年,熟知这里的情况,此前不打,不是因为没有对策,而是因为她。
顾盈盈没有睁眼,也没有再说话。
终于填饱肚子,二人正准备继续东行,顾盈盈却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什么。
“盈盈,怎么了?”李曜疑惑。
顾盈盈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你过来。”
李曜不解地走过去,却在下一刻被顾盈盈出其不意地点中穴位,趴倒在地。
“盈盈,你……”
“别说话!”顾盈盈拿出金疮药,脱下他的裤子,“老娘可是做了一个午饭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帮你上药!你再多说老娘就不干了!”
李曜开始是惊诧,随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又听到她的话,几乎要笑出声,然而却还是忍住了。至于她这样别扭的方式和态度――起码,比她漠不关心要好吧?
打板子,又称杖刑,打的是臀部和臀部以下大腿。伤口其实已经都愈合了,虽然看上去还是一片青紫红,但和她双倍残花败柳的效果比起来,这简直算不了什么。
只是,为什么她自认上辈子见多识广,这辈子开青楼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这个时候还会脸颊发烫?
李曜,你是不是生下来就为了克我的!
终于上完药,帮他把衣服整理好,顾盈盈才如释重负一般解开他的穴道。只是她不知道,她失却内力,穴道点的本就浅,他又内力精深,早已冲开了,只是怕她不好意思,才一直没有动。
顾盈盈刚要起身,就被李曜一把抱起。李曜的余光瞥见了她绯红的脸色,忍住了要调侃她的冲动,终究留了点余地,什么也没有说。这个小女人,看来,害羞还是没有变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