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陈律师我敬你一杯。”一个满脸通红,显然喝得有些上头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殷殷劝道。
戴着细黑边眼镜,头发扎成一束简单马尾的女子站起身,也不多废话,面无表情地直接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不地道,不地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毛大富?”中年男人不由分说地在她的杯中倒满洋酒,“不行,这一杯,你说什么也得喝下去。”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女子一如既往地平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挺清秀的一张脸就因为那严肃得如同训导主任一样的表情而让人索然无味。
“没事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喝!这杯得喝!”毛大富不依不饶,“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女子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看场面陷入僵局,坐在女子身侧年长不少的许律师立刻站了起来,那脸笑得如一朵盛开的菊花,“毛总,毛总,小陈是真的不能喝,明天一早还得开庭,是和明远公司的官司。”
“赵明远?”毛大富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那赵明远,真不是个东西!仗着有靠山就他妈的胡来,不讲道义!……”
“可不是,小陈还得回去准备上庭,这一杯就让我和小李替她喝了。”许律师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声音平板,“各位,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尽兴。”
“你们俩替可不能只喝一杯,起码要三杯。”毛大富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
“毛总,您随意,许律师三杯,我吹瓶,如何?”年轻的李律师笑道,偷偷和已走到门口的她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好!好!小伙子有前途!”毛大富眼睛发亮。
看着李律师面不改色地拎起一瓶皇家礼炮“咕噜咕噜”往嘴里倒,众人一阵叫好,许律师满意地看着这个小年轻,身为S省的知名律师,靠着手下两个得力干将和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关系网,一年轻轻松松的也能赚个千把万。
眼前的小李聪明活络,最擅于察言观色,无论带到什么场合应酬都游刃有余,那一张嘴甜得再难缠的客户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相比之下,陈正就不够讨喜了,虽然是个女孩子,可实在太过古板严肃,就算是面对再大的客户也是不假辞色,这一点实在是让他头疼不已。
按常理来说,陈正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做律师,一个合格的律师必须八面玲珑,无论是客户,还是公检法,哪个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打点?像她这样得罪人,还怎么在这一行混下去?
可偏偏陈正做到了,明明是个女人,很多时候却会让人忽略她的性别,在这个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律所,事实证明她比牲口还好使……
除了不擅应酬之外,陈正无疑是个完美的律师,不仅辩才无碍,还写得一手漂亮至极的法律文书,无论是什么案子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抓住突破点,处理非诉案件的时候严谨缜密,在诉讼上又犀利尖锐,再加上精准的判断力,相比之下,不擅应酬这一点小瑕疵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至少对许开来说,这一点不能算是毛病,反倒是优点了,陈正自出校门开始就跟着他,如今也有八九年的时间了,算是小李的师姐了,当时还是小姑娘的陈正聪明、刻苦,非但没有时下女孩子的娇气,反倒很能吃苦,那股不要命的钻研劲儿,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如今的她年届三十已经是所里业务能力最强的律师,律师这个行业必须不断钻研学习,容不得半分懈怠,如今的年代诱惑太多,静下心来研究业务的实在不多,陈正就成了他们所的镇所之宝,就算是迫不得已带她出来应酬,他们也不敢违了她的心意逼她喝酒。
若不是因为陈正不擅交际,以她的专业素质怎么可能还会依附于他?虽然他也不曾薄待她,但若她自己单干,收入也定然不止这个数。
此时的陈正正心无旁骛地开着车行驶在马路上,严肃的嘴角微微抿着,尽管时间并不算太晚,但这条新修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往来的行人,因为没有摄像头,偶有车辆经过红绿灯,却从不遵循交通规则,偌大的马路只有陈正这辆车安安稳稳地停在红灯之下。
专心致志等红灯的陈正没有料到身后传来尖锐的刹车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撞击,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不省人事的黑暗。
混沌之中,闪现而过的是从小到大,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尽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尽管疼痛尖锐地袭来,她始终还保持着一丝神智清明,看来自己这次是要死了,她自嘲地想。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她都没有屈服过,这么多年下来,事业和生活正逐渐走入正轨,却竟然要死在莫名其妙的车祸上,多少有些不情愿,可是回顾自己这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爷爷和养父母,对得起自己,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实在没有什么好不甘愿的。
她释然了,意识也渐渐恍惚起来,似乎进入了另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豪华奢侈的别墅……空空荡荡的大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漠不关心的冷漠……争执吵闹的男女……哭泣的小孩……热辣辣的酒液……忽明忽暗的灯光……扭动纠缠的男女……让人欲仙欲死的丸药……高速飞驰的刺激……还有那始终充满着怨恨和放纵的心灵……
一切地一切都让她觉得强烈的不适,她努力地想要摆脱这一切,尽管在梦境之中,她依然在强烈挣扎着,始终只有一个信念――
这不是她!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大喝,梦魇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悠悠醒转后入眼处是一片雪白,她恍惚了许久,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努力地侧首望去,屋内摆放着一些简陋的仪器,这里无疑是医院。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