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会在省城遇到你。”盛尧山的身后,那个浑厚且精神的声音在缓缓靠近。
杨谷的眼中,瞳仁渐渐紧缩,虽是没有应答,可那眼中的戾气,分明的被柔化为一种顺服,一种崇敬和感激。
盛尧山满心疑惑,旋即转身。
却见身后渐渐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路上捡来,一直跟在温守正身边的那个杂役――蔡米!
“蔡伯,您认识他?”盛尧山疑惑道。
蔡米并未回答盛尧山的话,只是径直的走向了杨谷。
看着蔡米神情自若的走向杨谷,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由蔡米的内里磅礴而发。
杨谷的就那么恭顺的站在原地,便是连身上的每一块僵持的肌肉,都在缓慢的变得松弛和柔和起来。
盛尧山怔怔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任越沿着屋檐,一路追寻,终于在这只有一面通道的小巷中,发现了三人的踪迹,一只硕大的白色蝴蝶,翩然从空中落下,降至盛尧山的身边。
“何事至此?”任越缓身问道。
“不知为何!”盛尧山原本眼明手快,看到杨谷偷拿了温柔的菜刀,并有欲逃脱之相,便在其使出烟雾障眼之前,紧追不舍,一直跟到了这里。
至于蔡米,他也不知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如何追到此地的?还是他早已就盯上了杨谷?他与杨谷之间,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任越见状,屏气凝神,静静的站了一旁,观其变。
蔡米,这个谜一样的老头,方才居然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此刻,即便是他真的和这个杨谷有什么瓜葛,任越也是不足为奇的。
“杨谷,那是何毒?”蔡米缓缓近前,泰然自若。
“蔡伯,我恨……”杨谷抬起一双已是驯服了的眼睛,欲言又止。
“方才见你现身,又见你前来挑战,我很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没有丢弃行厨的执着。”蔡米又近了一步,慢慢捧起杨谷的那一双丑陋的手,轻轻的抚了抚,似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安抚一个桀骜不驯、满身伤痕,却又重新找回的离家的孩子。
“蔡伯,我……”杨谷的眼中似乎有种亮晶晶的东西,缓缓滴落了下来。
“杨谷,你既热爱厨艺,虽伤且依旧坚持着,为何又违背了行厨的初衷呢?”蔡米依旧轻轻捧着杨谷的伤手,缓缓的安抚着。
“蔡伯,这些人……他们凭什么……我恨!”杨谷的声音里,细微的有一种微妙在颤抖着。
“行厨之人,面对千般食材,万般食客,既要将千万美味带给每一个人,又要有能容众口难调之胸怀,所谓厨者,既是烹得世间百味,便是要有能够容纳和化解世间百态的肚量啊!”蔡米缓缓道,一双宽大的手掌,依旧在轻轻安抚着杨谷的伤手。
“蔡伯……”杨谷嘴唇微张,声音里的戾气同样渐渐在减弱。
“当年恶人害你,你心生怨恨;今**以毒害人,却不知中毒之人并不曾有害你之心。饮食之毒能害人体,内心之毒才是万毒之首。倘若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便你能用饮食控制世间众生,你的菜肴也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与毒药并无不同,而你也与那当初的恶人无异!”蔡米紧紧的握住杨谷的双手,平静的注视着杨谷的面容。
“蔡伯,我错了……”许久,杨谷早已泣不成声。
似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旦见到可以依靠的亲人,一直坚忍着的情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哭吧,哭出来就再莫哭了。悲伤的厨子,只能烹制出令人悲伤的菜肴,我们可不想边吃边流泪啊!”蔡米轻轻的将杨谷揽入怀中,缓缓的摩梭着杨谷凌乱的头发。
“蔡伯,我错了……”杨谷抽泣不已。
任越和盛尧山二人一直站在一旁,虽是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缘何会如此!
但蔡米和杨谷的这种意境,却又是他二人无法涉足其中的,只能静静等候。
“说吧,今**用的是何毒?可有解药?”许久,杨谷渐渐平复,蔡米缓声问道。
“蔡伯,原本我是想用大丽菊的汁液,可最后我只是用了煮菊壳的汁水。”杨谷的声音有些愧意在其中。
“我原也是以为你用的是大丽菊,想来你的内心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一点良知。”蔡米面色平静,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和掌控之下。
“是菊壳,只是菊壳,虽是无解,可只要远离,加以节制调理,便可以戒之。”杨谷抬起一双已是完全被柔化了的眼睛,缓声道。
“大丽菊的菊壳威力果然不容小觑,虽只是菊壳……”蔡米暗自叹道。
“菊壳?!”盛尧山从旁听闻,不由一颤。“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杨谷缓缓的抬起左手,慢慢从衣袖中抽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想必便是这个瓷瓶,在烹制的过程中,趁大伙不备,杨谷便利用之向菜中添加了煮菊壳水的干沫。
“你!简直卑鄙无耻!”盛尧山一想到有人居然会在吃的东西内加入如此下作的毒,虽是不至于要命,可毕竟是无解,一想到此,他那不容有任何污秽之物的直爽侠义的性子,就火冒三丈,旋即就要冲上来,揪打杨谷。
“盛将军息怒,杨谷是个可怜的孩子,上天姑且有好生之德,将军又何必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蔡米挡在盛尧山面前,身后紧紧的护住杨谷。
这场景,好生熟悉啊!
杨谷躲在蔡米的身后,泪水再次的决堤溢出。
当年,自己被御膳房奸人所害,废了自己的左手。
当晚,便是那个黑影奋不顾身的救了自己的性命。
那日,他被逐出宫门,秋风秋雨,萧索悲凉。
也是那个黑影暗中相助,一把纸伞,让他伤透了的心中,至今还保留这一块干净、纯粹的地方。
而今,面对盛尧山的不依不饶,那个黑影不再是黑影,而是清清楚楚的挡在他的面前的――蔡米!
“蔡伯,这人不能留,他心术不正!”盛尧山怒道。
“将军息怒,他既放弃大丽菊的汁液,改用菊壳,便是其心中还有一丝善意,将军暂且饶恕与他,放他去吧!”蔡米再次求情。
“盛尧山,听蔡伯的吧,绕他不死吧。”任越缓步上前,从旁劝道。
这人虽是心术不正,虽是罪大恶极,可毕竟是蔡米保下的,这蔡米……非同寻常,不得不信啊!
“为什么要听他的?”盛尧山丝毫不让。
“盛尧山,今日给我个薄面,算我欠你的!”任越见状,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紧紧的按在了盛尧山几欲拔枪的手臂上,一字一句的说道。
盛尧山怔住了。
任越,这个大周朝谁也看不上的冷傲公子,居然会为了一个杂役出头,还会为了一个丑陋之人求情?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盛尧山迟疑片刻,“好!就给你个薄面,别忘了,今**欠我的!来日,我定是要讨回来的!”
“呵呵,随你!”任越轻笑,慢慢松开了手。
“你去吧,切记行厨本性,善心善果。”蔡米随即要放杨谷远去。
“不行,他不能走!”盛尧山大喝一声。
“盛将军,为何?”蔡米不解。
“他偷了温姑娘的玄铁菜刀!”盛尧山一面怒喝着,一面抬手指着杨谷早已放入腰间的那柄神器。
“杨谷。”蔡米上前,伸出手来。
“不,师父,这柄刀对我很重要!凭借我的厨艺,若是能拥有这柄刀,必是能做出倾世轰动的菜肴!”杨谷死死按着腰间,寸步不让。
“明明就是偷来的!何来据为己有?!”盛尧山怒不可言。
“只有我能有这个资格拥有它!那丫头,她,她不配!”杨谷几近哭腔。
一个厨痴,面对一柄神奇的菜刀,其吸引力据不亚于一个习武之人,面对一把宝刀!
那种疯狂的占有欲,妖魔般的吞噬着杨谷的内心。
“杨谷,那丫头是这刀的主人,你也是看到的!”蔡米缓缓道。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杨谷连连摇头。
“那道光,你是看到的!”蔡米不慌不忙。
“那是日光的反射,不是刀的本意,蔡伯,您搞错了!”杨谷连连后退。
“玄铁菜刀自选定主人之日起,旁人再用此刀,刀必弃之!你不信也是徒劳的!不信你自己看看吧。”蔡米的声音里依稀有有种梵意在其中,令人肃然起敬!
“啊!”杨谷闻之,迅疾的打开腰间的布包,只见方才还是一并银光闪闪的玄铁菜刀,此刻拿在自己的手中,竟是锈迹斑斑,混沌无比!
“蔡伯……这!这是为何?”盛尧山惊呆了!
“无碍的,只要那丫头重新拿回手中,这刀又可重现神奇了。”蔡米慢慢的说着,静静的等待着杨谷将刀交回。
一只丑陋的手将那锈钝的菜刀重新放回到蔡米的手中。
“蔡伯,我既无缘此刀,您定是要转告那丫头,必要善待此刀,必用此刀烹制善食!否则,我必回来毁刀!”杨谷说罢,全身俯在地上,冲着蔡米行了一个大大的礼,旋即起身,像当初他来一般疾速的,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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