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流枫自嘲,喝完了杯中酒,那甘冽中蜜甜的香气喝在口中只觉得苦涩,“可惜,我到他走后才知道。只能遥祝一杯,愿他从新来过平安喜乐。”
沈瑜也跟着喝了一杯,“你的这份心意她会知道的。”
“希望如此。”景流枫自斟自饮起来,沈卿轻轻叹了口气,夹了他最不喜欢的萝卜放在他面前,“别光顾着喝酒,吃菜!”
景流枫垂眸一看,手中的酒杯差点跌倒桌子上,猛然抬头看向沈卿,那眼神中是惊喜是探究是不可思议。
“世子看我作甚?萝卜解酒。你和哥还是少喝两杯,下晌一身酒气去灵堂,是对逝者不敬。”
“是极,咱们俩就喝三杯,多了不能喝了。”沈瑜生怕自家妹子会因为他头前的话事后发飙,赶紧附和。
“嗯。”景流枫看着盘中的萝卜,眼神一黯,只是巧合而已。他拿起筷子将萝卜片放进了嘴里,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随便嚼了嚼就吞了下去。
沈卿低头,抿嘴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用完膳,沈瑜和景流枫又说了会儿话,才去了灵堂。临走之前,沈瑜道:“晚上估摸不回来了,晚膳就在那边用,大厨房的饭我吃不惯。我还是想你上回做的素罗汉,回头再弄两个小菜送过去。”
“桑家妹妹还会做菜?”
“那是,我这妹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懂……”说起自家妹子,沈瑜志得意满,刚要说沈卿会医术,被沈卿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立时改了口,“昨个儿在母亲那算账连母亲都给惊倒了,呵呵!”
“别听我哥的,他就是自家的永远比人家的好。你出去看看,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卿嗔怪道。
沈瑜呵呵一笑,“我家妹子本来就比别人家的好。”
景流枫看着沈瑜,他目光澄清,看沈卿的眼神就像是做兄长的看妹妹一般,不带一丝杂质,他不禁有些羡慕,笑着说:“你们这哪里是远房兄妹,真像是亲兄妹。”
沈瑜和沈卿对视一眼,但笑不语,他们二人一起长大,自然比亲兄妹要亲。
“话说,我家姑母被你气成什么样了?”景流枫问昨日之事,沈瑜遂将沈卿气景安平的事情告诉了景流枫,惹得他一阵大笑,“真没看出来,你个文文弱弱的姑娘,肚子里整人的花花肠子还不少……”说到最后,景流枫忽然眉头一蹙,小七何尝不是如此,一样的蔫坏?他不禁抬眼望向沈卿,桑青,秦桑?会不会真是小七?景流枫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寻找各种可能的蛛丝马迹,虽然他从没有想过小七会是女子。
“喂,非礼勿视!就算是兄弟,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我家妹子看,不然以后没得做兄弟!”沈瑜一巴掌拍醒了景流枫,景流枫尴尬地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对沈卿道:“对不住了,一时间觉得桑姑娘有些地方与小七相似,所以走神了。还请姑娘见谅!”
沈瑜一惊,暗道,景流枫这个死小子直觉还不是一般的准,自己就打哈哈的旁敲侧击的说了几句,他都能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沈卿倒没有过多的惊讶,她莞尔一笑,“能与七少爷相似那该是我的荣幸!”
景流枫有些失望,没从沈卿脸上找出丝毫破绽,朝沈卿点点头,拉着沈瑜出门了。
沈卿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冬日里太阳早早落山了,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边,沈卿准备好了饭菜去了灵堂。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告诉沈卿,景流枫和沈瑜去后面院子的偏厅歇着,沈卿谢过,去了偏厅。等她到了地方,却只看见景流枫一人。
“我哥呢?”
景流枫答说:“他去了东圊之所。”
沈卿在厅里摆饭,不一会儿桌上多了三碟素菜、两盏紫砂盅和两碗碧粳米饭,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景流枫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叫了一声。
“得,色香味,你这菜色已经占了两样,不用看味道定也差不到哪里去,瞧我这肚子都已经叫唤上了。”景流枫自己坐到了饭桌前,深吸了口气,拿起筷子端起米饭,“我忍不住了,先开动了。”
看着景流枫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往日的耀眼,沈卿笑了笑,“您请!”
景流枫二话没说就闷头开吃了,不多时,沈瑜回来了,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立刻怪叫一声:“兀那小贼,你竟敢偷吃!”
沈卿还没反应,眼前一花,沈瑜已经窜到了桌前一屁股坐下,端起饭碗就跟景流枫开始桌上对攻,不多时,那三碟子菜如风卷残云被消灭干净,紫砂盅也空无一物,连点汤汁都没剩下。
沈瑜抬头看向沈卿,“小青啊,哥最疼你,你是知道的。今晚上哥要通宵给七弟守灵,这点饭菜最多垫点肚子,你要不再做两三样糕点给哥,像云片糕、芙蓉酥、琉璃丸子……明日一早若能吃上,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景流枫眼睛一亮,“这个提议好!原先还不知道,现下我知晓那日五哥留你用饭,你着急回家是何故了。”
这是要留到明天继续混饭的节奏。
沈卿嘴角抽了抽,从暖笼里拿出两碟糕点,“喏,饭后甜点,要吃就今日,明日一早我要去凤尾胡同看看房子,哪里顾得上你们,自己去让童儿到厨房要去。”
沈瑜见状喜出望外,“我家小青就是会善解人意,连甜点都早早准备好了。”
“你是嗜甜如命!我虽换了蜂蜜,但你也要少进些,吃多了积食不说,对身体也不好。”沈卿知道沈瑜的那点嗜好,爱吃甜食,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就怕他先用了这些不好好用饭,才最后拿了出来。
“嗯嗯,吾懂……”沈瑜吞了一口糕点,嘟嘟喃喃地应了一声。
“你们俩先喝口茶歇歇,我过来了,顺便去灵堂祭拜一下再回去。”
沈瑜知道这时候是用膳时间,没人会过来灵堂,但沈卿作为一个外人第一次来这里,于情于理还是应该过去祭拜一番,遂道:“我陪你。”
“你都累了半下午了,歇歇吧,就两步路,哪里需要人陪?”沈卿看了眼前面,“过来了,总是要去看看。”
“那你去吧。”
沈卿给景流枫行礼告辞,去了前面所谓的自己的灵堂。
白布幡帛布满了灵堂,上好的雕刻精美的楠木棺材搁在厅中央,前面供桌上立着檀木牌位,两旁的白烛照亮了牌位上的名字。
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名字,沈卿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她沉默地上前取了三支线香,在灵前的蒲团上跪下,“虽然不知你的名姓来历,但你也是我的恩人。今日在此,三柱清香祭拜朋友,聊表心意。一炷香祝你早登极乐,二柱香谢你助我一臂之力,三柱香愿你我从头来过活这一世能逍遥自在。”
沈卿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双手合什又在灵前跪下拜了两拜,烧了些纸钱后刚准备起身离开,就听见外面小厮的声音传来,“回国公的话,世子和五少爷在后面用饭,这会儿堂上没有人。”
“安成,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
沈卿听到了沈延年的声音,一瞬间心思百转,她并不想再跟沈延年碰面,若是非要再见,也绝不是如今这种情形下。最后她还是决定不要出现的好,扫了一眼灵堂,闪身躲到了影壁的后面。
沈延年走到堂中上了三柱香,蹲坐在蒲团旁边,拿着纸钱在白烛上点燃投到火盆里,然后慢悠悠一张一张地将纸钱放进去,看着那轻薄的纸币在火光湮灭成灰,他轻声呢喃:“卿儿,你做了我十年的儿子,为父也忽略了你十年。你平日里无欲无求,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怪我怨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有些话我想等过两年再跟你说,可是没想到你竟走在我前面……”
明日是头七,民间都说那日逝去之人的魂魄会飞回家中,若是那日家人在场,会令他记挂,影响他转世投胎。
沈卿在影壁后大气都不敢出,她忽然明白沈延年为何会在头七亲自来灵堂。她屏住呼吸想听听沈延年要说什么。
沈延年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多年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都要发散出来,“桑儿是有过我的孩子,可我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你,也就是那以后我才疏远了她,你们母子俩的日子才难过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她和别人的野种,呵呵……可笑我聪明一世糊涂一世,直到她离世前我才知道真相。我们的孩子在她流落民间时就失去了,她伤心过度准备寻短见之时碰到了你,你与我那夭折的孩儿年纪相仿,她救下了你后一直将你当亲生孩子养育。我却从不肯给她机会解释……是我负了她一生,我在她坟前发过誓,不论你是谁的孩子,我都会给你我力所能及的大富贵,因为她最在乎的人是你。可不想,我到最后却反倒害了你的性命。”
沈延年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错了,我不该想着你已经成年,可以借机留你在京城笼络人脉,日后推你上高位……若当初能不那般刚愎自用,不会被那些假象所蒙蔽,也就不会误了我们俩,更不会误了你……”
沈卿靠着影壁跌坐在了地上,她没想到的是,沈延年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孩子,更加确定了玉缘君的话,自己的父母另有其人,他们究竟是谁?听沈延年的意思,他也并不知晓。娘亲走时候也从没告诉过她,想来也不知道,应该就像沈延年所说的一般,她是无意间救下自己的,然后就把对逝去亲子的爱意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沈卿忽然有终冲动,她该去找玉缘君问清楚,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是自己脑海中模糊影像里那对桃花长街上的男女吗?沈卿拼命地想要去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中蛊毒之时,头越来越疼,她最后终是忍不住,轻呼一声昏倒了。
“谁?谁在这里?”
“小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灵堂里的沈延年,一道来自从里院走来的沈瑜和景流枫。
沈延年转到影壁后,就看见沈瑜三两步冲了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子,他看着陌生少女的脸,大吃一惊,指着沈卿问道:“她是何人?”
沈瑜哪里顾得上搭理沈延年,他一手揽住沈卿,一手抓住沈卿的腕子,蹙眉探了探,叫了一声“不好”,拦腰抄起沈卿,“她的病犯了。流枫,你去国宾馆找明王和蓝世子,我带她先回房里,派童儿看着,我得进宫去找师父一趟。”
景流枫看着沈瑜双眉紧蹙,神色紧张,知道沈卿的情况定是凶险,虽然不解他的安排,但还是遵从他的决定,“那我这就去了。”
沈瑜没理会一旁一头雾水的沈延年,抱着沈卿往自己园子里跑。
沈延年到了门口抓住那小厮问过之后,才知道沈瑜抱的人是前些时候接进府的表妹桑青。初听到桑青的名字后,沈延年愣住了,诧异过后也去了沈瑜的园子。那似曾相识的面容让他心中一紧,若那女子真跟那人有关的话,只怕他们家又要有大事发生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所以他必须要问清楚沈瑜那女子的真实身份。
景安平等人很快也得了消息,等到她赶去沈瑜园子时,却不是被看门的童子挡住,反倒是被沈延年的大总管拦在了门外。景安平央求再三要进去,往日里惯会说话的总管用同样的话挡驾了,“国公爷吩咐,任何人等不能靠近此地,公主您请回!”
景安平无奈只得折返,心中暗忖,难道那女子真的跟那人有关么?还是延年正在查问此事呢?
与此同时,沈瑜房中,沈延年也拦住了他离开的脚步,“我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我说过了,她是我表妹,家世清白,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但现下我是要请师父救命的!”沈瑜冷笑,“你害死了我娘不够,害死了秦姨娘不够,害死了小七不够,难道你还要害死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沈瑜的话戳中了沈延年的心事,他指着沈瑜,想要发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瑜打了请的手势,“我现下郑重地请国公爷出去,我不想吵到小青而耽误她的病情。”
沈延年想到内间的女子,暂时放下了与儿子的恩怨,“我去派人请御医。”
“不必了,她的病御医治不了。”沈瑜拒绝了。
“她是何病?御医不能治,还有谁能治?”
“我现在就去请能治的人。”沈瑜冷声道,“可以走了么?”
沈延年吃瘪,再不多说一句,点点头,回头看了里间一眼,跟着沈瑜出去了。
城中另一端,景流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迎宾馆,撂下马就往里面冲,大声喊着:“速速给明王通传,景流枫有要事求见!”
侍卫队长跑着冲进去通报,景流枫一刻不停地往玉缘君的院子飞奔。
一看到玉缘君,他大抵将沈瑜表妹昏倒,沈瑜派他来请蓝世子救命的来意转达,原本还含笑相迎的玉缘君脸色顿时一白,“她如今怎么样了?”
景流枫也是心上着急,丝毫没意识到玉缘君话中的问题,“我也不清楚,沈瑜只说让我来请你和蓝世子,想来是因为蓝世子医术高超。而他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往宫里去找国师大人了。”
“来人,去叫蓝世子去沈府救人!”玉缘君吩咐完,对景流枫道,“咱们来先走一步,蓝染很快会追上来。”
“好!”
景流枫顾不上去细想玉缘君表现出的“急切”和“热情”,惦记着沈卿的安危,二话没说跟着玉缘君骑马回了沈家。
玉缘君一进沈家,径直奔到了沈瑜的园子,看到沈延年在外院,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叫景流枫带他去看沈卿,“我也懂些医术,随身带着几位灵药,不若让我先看看病患。”
“有劳殿下!”景流枫领路,玉缘君到了沈卿房中,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脸色,他的心顿时一紧,明明控制住了,怎么会在此时病发?
玉缘君拉平沈卿的手腕,替她诊脉,感觉到那时有时无的虚弱脉象,他恨不得现在就抓住景流枫询问是谁又刺激了她。他掏出怀里提前备好的应急的药丸,递给景流枫,谎称这是吊命救急的荣阳雪参丸,让他用水花开替沈卿服下。
刚给沈卿灌完药,蓝染大喘气地走了进来,“我来了,我来了……她怎么样了?”
“你赶紧滚过来看!”玉缘君横眉一扫,吓得蓝染缩缩脖子,话都不敢说了。他赶忙走到床边,放下药箱,认真地替沈卿诊脉,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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