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的泉水发出嗵嗵的翻涌声,从池底升腾起几个大水泡,水泡从水底浮上来,越变越大,在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啪嗒一声碎裂了。
破裂的水泡迸溅起丝丝血水,有几滴不偏不倚地挂在了太子的眼角,血滴随着重力,逐渐拉下来一条泪痕般的印迹,极像是七窍流血的前兆。
我正眼凝视着太子皇甫修凝,他丝毫不在意脸上血水下滑的微痒,他的目光迎着皇甫凌的冰凉面容,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见此状,我哂笑,笑他口蜜腹剑,终有一朝倒戈相向,樯橹灰飞烟灭,不过这世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配做帝王如何,不配做帝王又如何,胜败之事,从来都不能用配或不配来衡量。
他能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就是配拥有的,他能被别人轻易夺走的,就是不配拥有的。
我的眼底,已经笑满了纷争,无论他配与不配,端木皇后趁皇甫凌年幼无母时强占的任何东西,总有一天,一定会亲手交还回来!
太子皇甫修凝低了低下巴,那颗顺着他的脸滑落的愈来愈消瘦的血滴,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回了池子里:“真的是好久不见,一年了,冬望期又至,皇兄总算回来了,只是可惜,皇兄只能在寻安城里暂住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做许多事,只是可惜,无法多与皇弟叙旧才是。”皇甫凌站在血池的边缘,我间歇着屏气,以缓解各种恶味的侵袭。
太子还是沉坐在水里,血水一直漫在他的颈间:“如果皇兄想与为弟闲谈,随时可以来我的宫里坐坐,再顺便和我说说,这十几年来皇兄在白羽州过得怎样。”
皇甫凌听言,冰冷的表情也挑起一丝兴味,他淡淡笑道:“托大镜国的福,物阜民丰。”
“托谁的福,物阜民丰?怎么会……呵呵。”
太子冷笑,手臂浮出了血色的水面,他一边轻轻地用血水滋润着自己的肌肤,一边帮助皇甫凌回忆了一下过往。
“皇兄,你出生时天降妖星紫鸾,天河之石怒落你母后安贵妃生产的屋顶,导致她中了妖邪,刚刚把你生下就过世了啊?”
太子继续着叙述,他的通体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血液粘稠地覆在他的身上,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暗红中泛着淡黄的水膜。
“皇史上记载,那日钦天监的监事夜观星象,铺了八卦图,在祭台上反复占卜,得出了举国上下皆认定的预言:天河之石陨落处,所指灾星,必有妖邪附身,动荡山河。”
皇甫凌蹲在了血池子边,我感觉他只要稍一走神就会跌落进去,他饶有兴味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这个天煞孤星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又开始祸国殃民,整个寻安城闹了瘟疫,尸山遍布。”
“再后来呢。”
“呵……全城封闭,皇宫供给层层把控,侥幸较为安平。不过,百姓之中,所活者联名请求处死……灾星大皇子。”
皇甫凌显然知道自己背负的故事,他再现了一遍预言:“凌天依云,天煞孤星,祸国殃民?”
安神颜好像在皇甫凌的身后站不安稳了,他大跨两步也来到池子边缘,却是极为恭敬地朝太子作了一揖。
“太子殿下,微臣忽然想问一问,钦天监的监事,预言之后怎么就暴毙了?”安神颜讽刺道,音腔里充满了戏谑。
我大概听出了原委,那句预言里的“凌天依云”,怎么分析都有我云天依和皇甫凌的名字,莫非是因为这句话,皇甫凌才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皇甫凌认为我就是那个附身的妖邪?
而那个钦天监的监事在预言之后就暴毙了,这么巧合的事情难道叫做死无对证吗?
太子垂眸低叹:“钦天监的事,年代久远,我怎可知。”
皇甫凌也忽然站起来摇了摇头,我感觉,皇甫凌总是觉得这个预言很有趣,也许这是一个影响了他此生的预言,但是他没有抱怨,而是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看自己。
安神颜大笑起来,高声说着:“皇史上有啊!十八年前,安贵妃诞龙嗣皇甫凌,却应了天煞孤星、祸国殃民的预言,于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就要被送了断头台!而那钦天监一家,家主暴毙,妻妾皆流散出去,子女也杳无音讯,成为了当时的一个奇案,百姓皆说是妖邪大皇子的报复之行!不过好在高人出手,息了瘟疫,又出一预言,说是将大皇子送归封地,由他自己教养,待大皇子十岁后,每年入冬三个月回到寻安暂住,便能抗得了预言,保得住江山,时称‘冬望’。”
安神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却还不歇着,继续道:“太子殿下,平日里您最提倡节俭,所以谏言皇上免盖了大皇子府,八年‘冬望’,大皇子皆是暂住微臣家中,微臣深感太子丰功伟绩,忍不住帮太子歌功颂德,顺便回忆一下大皇子的过去,微臣无礼了……”
太子面无表情,只是不再向自己的身子上浇血水,而是变成了先前安静的样子。
安神颜转了个身子,又朝大家吆喝着:“各位前来灵盛日的同僚都该知道,这灵盛日就是为了驱邪降魔而定,今天来沐浴灵泉的诸位,在身上涂抹迷蛇膏,便可使无毒百蛇缠身,使其蚕食身上的毒物,以求得明日烦恼皆抛,无事缠身,天子用羊血沐浴,即可沾染阳气,驱走阴邪,风华鼎盛,江山无忧。”
安神颜接着转回头,看向太子,遏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仍旧毕恭毕敬地说:“可是太子,人血沐浴……皇上还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先例!我家奴才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你居然把他杀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安家代代忠良,太子不会不需要我们了吧?”
“安都尉!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如果你敢污了这一池子的精血,惹怒了祭祀的神明,我也会让你死,我大镜国的江山若有乱,你担待得起吗!”太子微微皱起了眉毛,用了很粗重的语气警告安神颜。
“我可不敢辱没了神明,”安神颜双手抱拳斜斜地向上举着,奉承起天公,“不过神明可是泛爱众的,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怒呢?”
“呵呵……神明不会,可我会!”太子勃然大怒,手掌拍水,溅起偌大的水花,他从血水里哗啦一声站了起来!
太子满身的血水皆向下滑落,搅乱了一池安静。
他指着安神颜,终于面目狰狞起来:“来人呐,把安都尉请到蛇池里吧!”
蛇池?
如果那么多条蛇同时缠上来,那么身上没有涂抹迷蛇膏的人,会不会被蛇活活咬死?
我一紧张,不好!这回,安神颜可要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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