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姿坐在医院里,手边挂着盐水,那大汉不知去哪儿给她弄了个保温杯过来,“宇文小姐,喝点热水。”宇文姿到医院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期间经过医生的各种检查,本就在流血的鼻子被上下摆弄,耳喉鼻上下看了个遍,瞧医生那眼神儿,宇文姿连打几个寒颤,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鼻血止住了,医生龙飞凤舞的字体也瞧不清楚,大汉跟着她,去药房拿药,宇文姿则坐在挂水的地方等护士安排,护士年纪也大了,她睁眼看了一眼宇文姿,说:“你不常运动,血管细,不好找。”宇文姿承认她说得都对,可她下手也太犀利了,一下就戳偏了地方,输液不止没输进去,反而倒流回来。
宇文姿疼得要昏倒,那护士看她一眼,“忍着”,换根针,重新戳。待大家都折腾完了,宇文姿发现自己的针角度有些斜,不是平戳,管子只稍微那么一晃,就钻心的疼。
又过了许久,宇文姿瞧瞧手表,从进医院到输液快完毕,挂瓶里已经不剩几滴水,够得上易凤寻来回两趟,她问大汉,“他人呢?”
大汉此刻倒是头脑清楚,他说:“老爷说了,等宇文小姐好一点,叫我送宇文小姐回家。”
那人不肯来。宇文姿心漏了几拍。
女人都明白得很,男人爱逞英雄,总有点爱保护弱女子的英雄情结。宇文姿心想,自己虽算不上什么娇花照水一般的弱女子,但好歹是个女人,还是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这层关系,总要比甚么心驰神往的暗恋要来得牢靠,夫妻一夜百日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宇文姿难得装一回孱弱,又遇上两人的误会有了终于可以消除的机会,可易凤寻并不买账。
她指指空瓶子,“差不多了,叫护士来吧。”
大汉尽职尽责将宇文姿送回家,又问:“宇文小姐还有甚么需要,都一道同我说。”宇文姿真是疲惫得很,“谢谢你,我......”
我想见的不是你,我想见的是他。此话说不出口,宇文姿福至心灵,“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过去,十分钟,你等我十分钟好吗?”
宇文姿换了当日宋雨浓指导的墨绿紧身皮裙,又化了口红,让自己气色显得更好一点,大汉瞧见她打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宇文姿推他,“走啊,别看了,走。”
黄昏的香蜜湖静谧幽香,枯藤老树昏鸦,乌鸦少了几只,其他雀鸟还是会鸣叫几声的。宇文姿吸口气,双手搭在自己小肚子上,她一捏,摸到一点褶皱。哪个女人将近三十,又没有半分赘肉呢。宇文姿叹口气,“已是黄昏独自愁。”
那大汉听见,道:“更著风和雨。”
再入易宅,宇文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又理了理腰间的褶痕,她看大汉,“那我先进去了?”大汉点头,“老爷在家里,小姐上去吧。”
甫一进门,里头就传来笑声,客厅里不如往日那样空荡荡的,里头有好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个道:“易总,你这心也太黑了些,不止拖着佳能,连宝艺都一同黑了。”
又一个声音道:“宝艺原先的董事长跑路了,现在被人合资重组了,说是海外资金进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背景......”
那头有人打断,“前几天宝艺融资了,说要开董事会,选新的董事长,我这儿有□□......”
男人们一句接一句,宇文姿握着手包,高跟鞋踩踏地面终究发出撞击之响,穿着皮裙的女人走进来,说了一声:“凤寻?”
老板们哄堂大笑,“哟,易总的红颜知己啊,小姐你好,我姓姚。”其中一个已经自报家门,宇文姿只得点头,“我是宇文姿。”
屋里开着暖气,易凤寻穿一件淡灰色针织外套靠在沙发上,他瞧见宇文姿,目光一丝起伏也无,宇文姿既看不见他有什么高兴,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高兴。易凤寻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我做东,请大家去吃私房菜。”
有个老板笑个不停,对着宇文姿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易总品尝‘私房菜’。”
男人们的话语就是这样直白,宇文姿也听懂了,易凤寻自然听得懂,他也笑,“私房菜也不是哪一家都好吃的。”
先前那姓姚的老板看了宇文姿一眼,“那是易总的要求太高了。”
宇文姿捏着手包,掌心发凉,自己怎么跟个待售的货品一样,被人品头论足,待价而沽。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易凤寻折了回来,宇文姿上前一步,“凤寻,我......”
易凤寻似乎很疲惫,他揉了揉头边,道:“上来说。”
“那日我收到公司通知,总公司有人来检查,我就回去上班,然后......我回家迟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那天还发烧了,所以才......”
宇文姿一直在说,易凤寻没有插话,直到她说完了,才发现易凤寻还是没有做声。“凤寻,你有在听吗?”
易凤寻在椅子上坐着,他听了,宇文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女人看着他,易凤寻点头,“然后呢?”
宇文姿忽然发觉对面的男人是如此陌生,自己都解释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样冷漠姿态。宇文姿明白了,她低头一笑,笑着笑着,眼睛发酸,似乎要渗出眼泪来。她将头侧到一边,等眼泪逼回去,才道:“你不打算原谅我了?”
易凤寻一直靠在椅子上,他在看她,他看见她慌慌忙忙的解释,也看见她猝不及防的眼泪,他说:“阿姿,你爱你的这份工作吗?你因工作弄坏自己的身体,又因工作耽误你的生活,你说与我是恋爱关系,你这个样子,怎么恋爱?”
误会也好,遗憾也罢,易凤寻看着她,“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带着家的气息,我曾经喜欢往那屋子里去,因为那里面不是空荡荡的,总有那么个人在屋内忙活,看见我,会说,‘易先生,你饿了吗?’现在呢,你说你要工作,你似乎已经不是当初的宇文姿,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易凤寻的指责针针见血,宇文姿愕然。当日的袁安觉得她蓬头垢面,满脸尘烟,当日的朋友们都说她宇文姿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现在可好,她终于面向社会,决心重塑自我,面前又出现一个男人,要求她回归家庭。宇文姿垂下眼眸,“我......”
“你做不到。”易凤寻看穿了她,看穿了这个开始市侩的女人,她也如众多模特儿年轻女郎一般,爱名表,爱名车,爱豪宅,爱名包,更要命的是,她们爱所谓的自由。
多少励志的宣传口语,“女人当自强,欲与天公试比高”,“女人深如海,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条条激励女性上进的标语,简直要突破天际,撑开世界的半壁江山。宇文姿也茫然了,说是半壁江山,谁又是谁的半壁。
易凤寻很有耐性,面前的女人摇摆不定,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知正在接受怎样煎熬。他说:“实在为难的话,不如就这样吧。”
宇文姿回家的时候,头是昏沉的,过去有家庭的时候,没有事业,如今找到工作了,缺失去了爱情。果然啊,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她犹记得与袁安初初结婚之时,夫唱妇随,一个在外头拼事业,一个在家做娇妻,到了夜间,两人也是如鱼得水,很是过了一段快活的好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四个月,还是四个半月,总之不过五个月,感情就不如新婚甜蜜了,她也曾经问过小安,“是不是夫妻都这样?”
小安说:“激情本来就是会退却的,谁还能一辈子恋爱?”
宇文姿认同这种说法,所有的女性书籍都说,甚么有数据支持,爱情不过超过一百八十天,也就是六个月后,爱情会逐渐往亲情转移。
对于袁安冷却下来的激情,宇文姿以为自己已经晋级成他的亲人,如他母亲一般,大家成了一家人,这样的亲情,深入骨血。
谁说爱情会变成亲情,夫妻永远不是血亲,你有你打算,我有我执着,合得来最好,合不来,那就只有分道扬镳这一条路。
宇文姿离婚的时候,姑姑说,姿态要漂亮。所以宇文姿穿了新衣,袁安有什么了不起,前夫而已。没有人知道,宇文姿离婚的当晚捂着嘴在被子里哭了小半夜,她眼泪快要流干,她总是记得袁安对她的好,深夜为她端茶递水,熬粥做饭。他是个好人,只是没缘分。
缘分是什么,一是缘,二是分。缘是相遇,分是名分,宇文姿与袁安明明两样都占全了,怎么还会缺了缘分。
感情不在了,都说是没有缘分,人生不顺了,都说是天意,可天知道你是谁?
宇文姿觉得自己变得坚强,可手往脸上一抹,触到的还是泪。
女人踉踉跄跄的,等她推开院子外头的铁门,那头有人叫她,“阿姿,你回来了?”
袁安气色不佳,就站在离她一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