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她真的是公主吗?看人家有身子就眼红要害人家孩子,这得多毒的心肠也做得出来啊!用红花和麝香熏染箭矢,真的太歹毒的心!”
“是魔怔了吧?”
“她果然不配为公主,郡主都不配!犯了这么大的错,今上圣名,决不能再让她为郡主之尊的,你们且看着!”
“嗤,人家是今上的亲姐姐呢,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不会怎么样的。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真信就傻了……你看看,那柳家的例子不是在前面吗?害死了原配生的儿子,就让几个家丁奴才赔了命……”
“兄台慎言,慎言。”
同安伯同几位连襟送了林家到十里亭,打马返回盛京城的时候,在大街上听到的就是各种议论纷纷。认识的、不认识的,幸灾乐祸的、怜悯同情的、愤慨鄙夷的,种种目的投向他,让同安伯杨广北那冷肃的脸黑的像是染了墨。
赵世衍和康永同用力地在杨广北身上拍了一拍。
杨广北突然一夹马腹,纵马向前飞奔起来。他直奔户部大堂,见到在职的一位户部侍郎,冷冷地道:“之前的协议作废!任何人想要新作物,都只能来买!能买多少,价钱几何,只凭我高兴!”
户部侍郎闻言大吃一惊,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同安伯,您这是为何?这兴农是为天下人,您且三思啊!”
“不必。”杨广北黑着脸,正要甩袖而去。
那侍郎心头也起了怒意,拦住杨广北,肃然说道:“同安伯,您这爵位可是今上奖励您的贡献而来的,请您不要忘记了这一点。行冲动儿戏之事!”
杨广北闻言,冷冷一笑,道:“那就请侍郎奏请今上。将杨某这一爵位收回去就是!告辞不送!”
他拂袖而去,留下那一位户部侍郎和几位户部小官面面相觑。此时赵世衍和康永同正好追着杨广北赶到这里。那户部官员们一见连忙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刚刚之事说了一遍。
那户部侍郎苦笑,对赵世衍拱手道:“大人,您看这算是什么事儿?这户政大事,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的……而且,今上才赏下爵位,这……”
一个爵位。且是世袭的爵位,怎么能说赏就赏,说收就收。
若应庆帝真为了同安伯不再免费派幼苗和种子就收回所赏下的爵位,那不是言而无信。过分小气了一些?那爵位是奖励同安伯发现了几种能在大显种植的高产农作物的功绩,而不是奖励他免费派苗的举措的!免费派苗,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关键!应庆帝是天子至尊,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若是同安伯不愿意再锦上添花。那盛京城内外满心欢喜地等着免费新苗的百姓们如何能够答应?百姓们生活不容易,能有闲钱拿出来买新苗新种子吗?而且没听同安伯说,这价格也都由了他定吗?按照他今年几种新作物的所带来的收益,他就是定下一两银子一株苗,也不是不能的!
再说。朝廷的目的,在于将这高产的新作物以最快的时间传播开去,以减少将来出现的天灾饥馑,而不是为了让人敛财聚富的!若同安伯再狠狠心,控制新作物的种子幼苗的流传,且不知道要多少年大显的百姓们才能种上新作物!
那新作物就没有意义了!
且一想到消息传出去之后会有的民怨……这位侍郎只怨为何今天会论到他值班。
此时见到赵世衍,当真如同救星一般,抓住了赵世衍的衣袖,绝不肯轻易放他走。
赵世衍神态温和,却又自有一种威仪,道:“同安伯不过是一时之怒罢了,诸位不必过分担忧。且,据明年春种之时尚为久远……这么长的时间之内,诸位自然能劝说同安伯回心转意的。”
说罢,他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有官员不甘心的欲拦,却听见康永同冷哼一声,周身冷冽肃杀之气突如起来,让在场官员们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让开一条道路。
二人走到户部衙门口,哪里还有杨广北的影子。
康永同不禁苦笑,问道:“赵兄,千里他这是何意?他应该不是在意气用事吧?”
“他可不就是在意气用事?”赵世衍信步而行,神态从容,道:“前有天作姻缘,世人皆知同安伯夫妻恩爱深重。此时夫人吃了大亏,同安伯愤而行事,视爵位为儿戏,而想替妻子讨回一些公道罢了!”
“而新作物关乎许多人、尤其是平民百姓们的切身利益。在此时此刻,他们不会认为是同安伯为难他们……相反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在舆论上声援同安伯,为其鸣不平。”
“若坐在龙座上的是明君,自然不能无视普通百姓们的声音。”赵世衍平静地道:“他若再想淡化安悯郡主的过错,就不能了。”
康永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兵法尚能这么用……千里不出仕入将,可惜了。”
赵世衍似笑非笑地看了康永同一眼,道:“你这么是觉得千里的才智用来给六妹讨公道很可惜?不怕三妹知道不饶你?”
“女人嘛,哄哄就是了。”康永同想起自己的妻子也咧嘴露出了笑容,道:“赵兄,敏儿她终于想再要一个孩子了……真不容易啊……”
“那真要恭喜你了。”赵世衍笑容真诚起来。
二人接到各自的妻子,稍稍解释了一番杨广北刚刚失态之事,而后两姐妹又约了时间再去看林宜佳,就各自别过了。
杨广北全不管外面的轩然大波,人迈进了微光院的大门,面上那份冷冽自然消解,换上了温暖欣悦的笑容。听到院子中那叮咚的古琴声,脚步更是轻快了。
他走到林宜佳身边,自然而然的抱了一下她。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娘两个可好?”
“好么呢。”林宜佳挥手让弹琴的丫头退下,转身问道:“爹和娘都好?”
“恩。岳母见你没有逞强出门,很是欣慰。”杨广北笑道:“回程的时候。我顺便做了一件事情……”
他将自己的“意气用事”说了一遍,道:“……她前前后后用那样的歹毒的法子来害你和咱们的孩子,我怎么能忍的下!她想幽禁深宫锦衣玉食,得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广北身上自然便有一股气势出来 ,英气非常。
他杨广北连皇上都能算计,何况一个公主!他忍过了一次。决不能忍第二次。
林宜佳听过之后有些惊讶,而后心底就有酸酸涩涩的感觉泛上来,皮肤中带了一抹透明的粉红。她不能说杨广北做的不对,只是犹豫地问道:“会不会让今上对我们家不满?”
“那又如何?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平庸不知事的。他同我计较,也不怕拉低了身份。”杨广北却不在乎,道:“且只是安悯又不是思月,值得今上包庇维护。”
“你想清楚了就好。”林宜佳对杨广北笑了笑。
杨广北不再谈这件事情,而是问道:“今儿三婶那边没有动静吧?这样不成……咱们这个大宅。必须要闹起来,闹的祖母头痛了,才能下定了决心分家呢。”
“千里,你这样想着分家啊?”林宜佳不禁问道。
从前她觉得,只有分了家。兴国公和武兴候二家才会愿意相信杨广北是真的对他们的爵位没有想法――分了家之后,他们各自的爵位传给各自的儿子,就彻底不与杨广北相干了――不被人防着恶意猜度着,他们二人才能有清净的日子过,做什么都好。
但如今,杨广北已经有了世袭同安伯的爵位,爵位问题已经解决了,纵然再有磕磕碰碰,也都不过是生活琐事,不值得什么。那么,在林宜佳看来,分家已经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但为什么杨广北还依旧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
杨广北不知道林宜佳所想,而是笑意缱绻,道:“我当然想要分家了,我都已经让南山兄开始给设计了好几种园子的方案了呢,地方我也想好了,里安大街和长平大街都不错,正好也有人往外卖宅子的,我都让人谈着呢。若不是这阵子事儿多,我定然早就带你过去看了……”
这个杨府,待他总是疏离的。
从他的父亲母亲不在了的那一刻起,这一整个杨府,无论是之前荣享堂的西厢,还是后来的微光院,都不曾给他以家的感觉。荣享堂是为客人;而微光堂,则更像他的学堂、或者一个据点……
总之,不是家。
而娶了林宜佳之后,尤其是林宜佳有了身孕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有一个仅仅属于他们的地方,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林宜佳并不十分明白杨广北的这份感觉。但她知道,夫妻一体,她不适合劝说他什么,于是便笑道:“你也说了这阵子事多……”
杨广北摇头道:“不够呢,总要再闹一闹,闹的大家都忍不下了才好。”
“你又有什么主意?”林宜佳嘴角含笑,无所谓地问道。
杨广北也笑:“暂时不告诉你……”
两个人在秋日中低语,时光静谧。
只是这份静谧,很快就被打破了。
宫中来了个公公,传旨,道:“宣皇后懿旨,请同安伯夫人即刻入宫觐见!”
杨广北沉下脸,问道:“懿旨呢?”
“什么?”那公公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坤宁宫的大太监,才二十多岁,打从皇后进宫的时候就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也是被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人称一声孙公公。孙公公来往杨府多次,同杨府上下也都是极相熟的。
所以,他反问的时候,微微发胖的白面上尚带着殷勤熟稔的笑容。
杨广北沉着脸,再次喝问道:“你既然是来传皇后懿旨的,那懿旨呢?没有懿旨,宜儿怎么能跟你进宫!”
孙公公面上一僵。道:“回伯爷,奴才传的是口谕……”
杨广北立即接口道:“口谕!谁知口谕是――”
“胡闹!”
杨广北话未说完,被红月大长公主厉声打断。道:“孙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有他传话。难道还有假不成!只是让你媳妇进宫一趟,又不是去刀山火海!难道皇后娘娘还能打杀了她不成!还不向孙公公道歉!”
杨广北张了张口,而后向孙公公一拱手,道:“孙公公见谅,实在是内人刚刚受过惊吓,尚在服药之中呢,轻易不敢让她出门。不如。我跟公公走一趟如何?内人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的。”
孙公公侧身避过礼,为难地道:“这……实不相瞒,是皇上要请同安伯夫人。皇后娘娘只是代为传话……而且,御医说了,当日那位柳大夫医术高超,贵夫人身体已经无碍的。”
杨广北还想再做请求,却见红月大长公主一皱眉。沉声道:“她不是已经能够起身了吗?皇上和皇后召见,是她的荣耀。纵是抬,也得抬过去。广北,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杨广北闻言请罪。道:“是,祖母教训的是。是我情急之下糊涂了。”他转向孙公公,问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护送内人进宫如何?”
孙公公本想说帝后都未提起杨广北,是以他不合适跟进去,但对上杨广北眼中的一抹冷光,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行礼道:“同安伯爱惜夫人,一路护送也是应该的。”
杨广北这才稍微满意,暂时别过了孙公公,亲自往微光院去找林宜佳去了――刚刚有人说有人来向林宜佳传皇后懿旨的时候,杨广北根本就没其见到林宜佳,便自己过来了。
是以此时,林宜佳尚未收到消息,更不在荣享堂。
杨广北离去之后,红月大长公主让人给孙公公奉了茶后,挥退了下人,才低声问道:“不知这选秀之事,宫中可有定论了?”
孙公公欠身道:“回大长公主话,已经定下在明年春。具体时日,尚未确定下来。”
“那,此番选秀,是如何选法,可有了章程?”红月大长公主又问道。
孙公公回道:“只说是六品以上的官宦之家的清白女儿即可参选。参选方式,以自主自愿报名为主,并不做任何强迫。皇上的意思,是暂且只选了八名佳人充实宫廷……其他具体事宜,尚未确定下。”
红月大长公主沉思了一会儿,道:“历数往年选秀,秀女年龄都以十三至十八岁未曾婚配之女为宜……望孙公公回禀皇后娘娘,年龄之事,事关重大,需得严格把关,不要让有心人混淆了。”
孙公公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这一句才是要紧的,忙肃然应了声“是”,道:“奴才定然将话带到。”
“另外,同安伯夫妻年纪未经事,还望公公照顾则个。”红月大长公主嘱咐道。
孙公公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个时候,定国公夫人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也不避讳红月大长公主,便向孙公公点点头,直接便打听起选秀的事情来。
“明年春吗?”定国公夫人得了消息,笑意吟吟地道:“那正好,薇儿的腿伤,到那时候也就能完全养好了,真是再合适不过。”
孙公公当即愣住,不由地看了红月大长公一眼。见红月大长公主脸上难看,心中了然――原来是定国公夫人想要送女儿进宫?魏杨是姻亲,这送个女儿进去,未必……更何况魏薇县主出身太高,进宫之后当然就不能低封了,那……岂不是难免要触及皇后娘娘的利益?
难怪刚刚红月大长公主一再强调秀女的年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