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桌面上,那修长有力的手指蓦然一僵,而后又放松下来。
武兴候活动了一下那枚样式简单的白玉扳指,微微叹息一声,悠悠地道:“小北你也知道,有时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也会使用些小道……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和林氏。所以,你若是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当我的歉意。”
这样的态度,无疑地高高在上的。
不只是长辈对晚辈,而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杨广北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他盯着武兴候,突然微微一笑,道:“怕是三叔父你也从未想过,你的那位忠心办事的部下,会学习的那般的快吧?侄儿很想知道,当你听到二妹妹几乎被人在家中毁掉时候的感觉如何?”
武兴候闻言,目光突然逼现出摄人的杀意!突然之间,整个书房仿佛如同被血浆残肢紧紧包裹住一般,粘稠的让人窒息。
杨广北仿佛被这种粘稠给裹挟住了一般,一时间一动不动。突然,他轻轻地端起茶盏,那样轻柔舒缓的动作,却仿佛如一股柔和的清风,将房间内的血腥之气轻轻吹散。
“只是不知道,三叔父在追查不到行事之人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将罪定在我身上,已经做好了如何对付于我的计划了?”杨广北面色平静,这平静却如同莫大的嘲讽,看在武兴候眼中无比的刺眼。
只听杨广北轻轻地道:“我本来真的不想告诉你的啊,三叔父。你知道么,在宜儿遭受袭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怕极了。我日夜不敢闭眼,完全不敢想象,若是宜儿没有机敏地逃出虎口,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三叔父,你敢想么?你敢想,若是二妹妹她不是正好有一把匕首在身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武兴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我日日夜夜地守护她,甚至都不敢合一下眼……”杨广北微微抬起下巴,将身体向,轻声道:“三叔父,你该庆幸,你没有再做对宜儿有任何动作。不然,我这里会肯定地告诉你……当二妹妹被你那好部下瞄上时,我不介意帮助你那好部下达成心愿!”
“你敢!”武兴候竖眉低吼,额上青筋凸起,双目血红。一只手闪电般向杨广北喉咙之间突袭过去。
杨广北看也不看。只轻轻斜了一下右臂。就挡住了武兴候的攻势。
“三叔父何必紧张……”杨广北鼻端轻哼,道:“感谢三叔父手下留情,如今宜儿和二妹妹都平安无事,是不是?”
“再说。三叔父也的确应该送些什么给宜儿……”杨广北轻轻地将武兴候的手推开放在桌面上,道:“不是为了补偿她,而是为了酬谢。若不是宜儿心疼我不想让我替人背黑锅,更不能替李文博那个混蛋背黑锅,我倒是不介意,恩,还想看看三叔父是不是会继续像个内宅妇人一样,给我和宜儿下点药什么的呢!”
这话,说的可有些难听了。
话里话外。分明在说,武兴候就是个阴险下作的内宅妇人!
武兴候握起拳头,向桌面上狠狠一砸!
顷刻间,红木桌面散成了一堆碎末!只有杨广北的茶盏,还稳稳地捏在他的手中。仿佛那桌子还好好地存在一样。
武兴候突然冷静下来。
他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平静地道:“你说的对,我是应该万分感谢侄媳妇……不过,小北,有传言说,太祖父保留下的暗势力,由你继承了,对么?”
“你说那几个探子?恩,还有几个训练的尚可的暗卫?”杨广北神色间微微嘲讽,道:“元帝是何等人,怎么会任由太祖父窥视属于他一代天骄的力量。当年,太祖父不过是许多豪门一样,养了一些探子和暗卫罢了……若三叔父是指他们的话,的确由我掌握着。”
武兴候听过之后,也没有说信或者不信,只是紧紧盯着杨广北的眼睛,道:“安悯公主告诉我,是你将那位夫人从皇宫中弄出来了。她猜测,先帝的突然驾崩,或许有你杨广北……做了手脚。”
杨广北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武兴候的问题,而是嘲讽道:“我说那手段怎么像是妇人想出来的……原来是安悯公主……妄三叔父你身为西北大将军,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一介妇人的嫉妒所用。”
杨广北站起身,道:“多谢三叔父告知。若三叔父无其他吩咐,那侄儿就告辞了。”说罢,他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了书桌上,转身平淡从容地离开了。
武兴候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从窗口向外看出去,杨广北的身影还是依旧普通,普普通通到完全看不出任何出众的气质。
果然,这普通,只是他的伪装。
武兴候再次想起自己曾经听到一个军中官员醉酒后的感慨:“……大公子那时候才十二岁……他坐在马上,看着我们这些匪类杀人jianyin,掠夺……最后,他下令点火……那火真大啊,烧红了整个草原,就算是逆着风,我们也是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河对岸……我真是,永远都忘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红,什么尸山血海啊,一比就太苍白了……真的……”
他又让人查了很久,才隐约地拼出了当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草原做过了什么。而得到的拼图,让他心惊不已。所以,当安悯公主一提出试探的意思,他立即就同意了!
而今日这样的结果……
武兴候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杨广度进入书房,并让人清扫了桌子的残骸,并换上一张一模一样的在原来的位置,武兴候才回过头,背着手问杨广度道:“广度,你还记得自己十二岁时候做了什么么?”
“回父亲,”杨广度微微有些迟疑,道:“我十二岁时,到了西北战场,见识了什么叫做战争。孩儿记得,有一次小规模战役,双方共死了几百人……儿子看到未清扫的战场,十分不适,一连两天都没有用饭。而后,儿子才主动习文练武,为的就是要有更强的力量,不会轻易地死去。”
武兴候微微点头。
是啊,杨家的子弟,都会在十二岁时候见识战争的残酷。想当年,他十二岁的时候,面对一地的残肢血污,大吐了一番之后,却是激起了心里的傲气,对着战场发誓,他终将拼杀出一个前程!而今,他做到了。
但武兴候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初识战争的时候,就敢带着三百人深入敌后,将一个草原烧了个天昏地暗来!他那是才十二岁!
武兴候看着自己的儿子,风姿俊秀和那掩饰不住的傲然风流,神色有些复杂。他的儿子,是盛京最为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完美夫婿,风头隐隐压过了他的二堂哥一个国公世子杨广南……但若是同那个“普通”的杨广北一比,却……
武兴候突然伸手在自己儿子肩膀上压了压,道:“广度,你记住,不要同你的大堂哥起冲突。若是不能交好,就保持距离。”
杨广度愕然,不解地道:“父亲?”
武兴候没有解释,只是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
微光院。
林大夫人并没有待太久。
在杨广北从青山院回来之后,林大夫人又叮嘱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林宜佳一直送出了门。
“估计你几个姐姐明日也会过来看你的。”林大夫人轻轻拍了拍林宜佳的手,对杨广北道:“无论是什么客人,一天见客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二个时辰。千里,关于这一点,你要把握。”
“记住安悯公主的教训。”林大夫人最后嘱咐了林宜佳一声,才上了车,回林家了。
“我娘说,她和父亲过了中秋就回庐州了。”林宜佳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踱着步,言语之间,多有不舍。前世今生,她从未同父亲母亲会相隔那么远过。
“别多想了。”杨广北安慰她道:“岳父岳母都是明白人。待孝期一过,岳父定然是要谋求起复的。哪怕是不为林家的运势,只是为了给你们姐妹撑腰,岳母也一定会劝说岳父起复的。更何况,济世安民,本来就是岳父的理想。”
“岳母最疼你,你生产的时候,岳母肯定会回来陪着你的。”杨广北笑道。
林宜佳听了这话心中高兴,面上却是不依,娇嗔道:“说得就像我多娇气似的……”
杨广北没有回答,只是疼宠地笑。
微光院到底是变了些样子。
靠着往内的墙角,种了几丛竹子,秋风吹过,刷拉拉地响。空旷的院子里并未如何整修,而是建了五个小花坛,高高低低地摆放着一些艳丽的花朵。五个小花坛,远远望去呈梅花状,有那么一点儿意思。靠南的那长长的院墙上,种下几株爬山藤,怕是有个两年,就是绿油油的爬满整面墙。
爬山藤的前面,是十来株本人高的栀子。栀子花期早过,叶子已经深绿,长势良好。
再正房和书房的几个窗前,分别种了梅花、玉兰和秋海棠。如此,一年四季,窗外都有美丽的花儿可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