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苏府。自苏家几位女眷自并州回来,府里一直是一片愁云惨雾,四娘子早已被禁足,关在厢房里不得出来,甚至连老夫人的面都不能见,只是每日吩咐丫头送了吃食进去。
大*奶王氏更是在几日之前,就已经被夺了管事之权,更是说身子不好要回娘家暂养,连苏大郎的面都没见上便被塞进马车送回王家去了。
如今府里的事皆是二奶奶曹氏打理着,老夫人也是一病不起,卧床静养。这般情形,哪里还敢有人放肆,一时间,府里连说笑声也都不闻了,一片压抑的沉寂。
“二奶奶,先前请的媒人来回话了。”婆子快步来报。
曹氏脸上露出一分喜色,忙起身道:“快领我去。”
婆子连忙应着,一边引着她去正堂,一边低声道:“看那婆子的模样带着笑,想来是有消息了。”
曹氏微微宽心,自从并州回来,老夫人与她商议后决定速速给蕙娘说一户人家,不必什么富贵人家品貌出众的,只要是家世清白能够养活妻小便已是满足,只要能赶在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之前就嫁过去,便无大事。
故而她急忙打发媒人四处去打听这样的人家,打算就是多陪上些陪嫁也要将蕙娘嫁出去,不仅仅是为了苏府的名声,还是因为留了蕙娘在府里,只怕日后更是难做。
只是当初端阳花会之时,苏家娘子的“名声”就已经传得洛阳贵户之中人人皆知,如今想要寻合适的人家谈何容易,打听了好几户,不是太过寒酸,就是不愿意娶苏家娘子,竟然好些时日也没个好消息,这一会若真是成了,她如何能不欢喜。
一进正堂,曹氏就忙忙问道:“张妈妈,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媒人张婆子眉开眼笑上前作礼,口中道:“承二奶奶吉言,这一回可是打探到合适的人家了。”
曹氏忙让她坐下,问道:“是哪户人家?在何处?年岁几何?”
张婆子接过丫头送上的茶汤大饮一口,这才笑道:“二奶奶莫急,听我细细说来,这位郎君府上是南阳邓府,也是极好的人家,也是想要寻一户好人家的娘子为妻,听了贵府四娘子的消息,很是满意,打算若是府上老夫人应承,就请了人上门来提亲呢。”
曹氏听的欢喜,是个贵户之子,倒是极好的,只是他如何不在南阳娶亲,却是要到洛阳来结亲?
她问了张婆子,张婆子此时有些讪讪地笑道:“不敢瞒二奶奶,这位郎君先前已经娶过一房妻房,只是前两年过了身,所以才会……”她忙又道:“人才却是极好的,长得也是好品貌。”
曹氏心下生疑,就算是继室也不会太过难找,如何会刻意来洛阳结亲,她追问道:“年岁几何了?”
张婆子见瞒不下去了,只得低声道:“三十有二,膝下有一子一女,原本收了个妾室,只是仍想着寻个好人家的娘子作正房,所以……”
曹氏顿时一怔,三十二了,这年纪实在不小,还是子女双全,妾室在旁,这蕙娘要是嫁过去只怕是没有半点好处,便是日后生下儿女也不及原配所出,还要跟妾争宠,实在是不好。
看她脸色难看,张婆子急了,她忙忙道:“二奶奶莫要嫌弃这门亲事不合心意,说来如今想要找这样一门亲事与四娘子都是为难,洛阳城里如今是寻不到了,可要是去别处寻也是为难,毕竟不知根知底,倘若寻到一门贫寒门户,四娘子嫁过去那更是不好过,怕不是还要挨冻受饿,倒不如嫁去这样一户贵户,虽然是继室,但也终归是正房,还能委屈了不成!”
她也是着实不愿意拦下这么一桩生意,若不是看在苏府给的钱不少,哪里肯这样费心费力去找,还从未有哪家贵府的娘子亲事这般难说的。
曹氏也迟疑了,她也知道现在蕙娘的情形,怕是不能再拖了,且回绝了这一门亲事,难保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她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去,我与老夫人商量一番,倘若有消息,再使了人告诉你。”她吩咐丫头与了张婆子一串钱。
张婆子拢了钱在袖子里,笑的欢喜:“那我就先回去等二奶奶消息,倘若应承了,这便就去说合,必然让四娘子欢欢喜喜嫁过去。”这才告辞走了。
曹氏也不敢耽搁,快步去了上房,把消息说与老夫人知晓。
“虽然说是继室,又是子女俱全的,但终究是户富贵人家,还是明媒正娶过门作当家主母的,倒也不算太过委屈,只是蕙娘素来心高气傲,只怕不肯,若是不成,还是再让媒人寻一寻,是否还有合适的人家。”曹氏在老夫人面前可不敢对蕙娘的事太过干涉,毕竟那是姑子,不是自家妹妹,难保老夫人心里还是疼惜她的。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寻,整个洛阳城都打听遍了,但凡是好一些的人家都不肯应承,剩下的怕是都冲着陪嫁来的,哪里是看上蕙娘,我如何能够放心让她嫁过去。”
曹氏只得低头道:“兴许是还没问到合适的人家。”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别人都嫌弃苏蕙娘。
老夫人闭了闭眼:“我就蕙娘和芳娘两个女儿,如今闹到这个地步,若是蕙娘不赶紧嫁出去,只怕会累得芳娘也没了人家肯上门提亲了,只有狠狠心了!”
她睁开眼望着曹氏:“你去与张婆子说,这门亲事应下了,只要那邓家郎君肯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抬了蕙娘过去,就算是继室也不计较了,咱们实在是拖不起了。”
曹氏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老夫人会答应,不由地道:“只是那邓家郎君已经是儿女俱全还纳了妾室,只怕日后蕙娘的日子不好过。”
老夫人冷冷道:“不好过又如何?她当初连名声都不要也要私自跟着寿王去行营,就该知道有这么一日。邓家虽然万般不好,但终归是富贵人家,总能让她不挨饿受冻,能有个正室的身份活下去就是福气了,还妄想什么举案齐眉!若是她再拖着,芳娘日后也要如她一样,那时候苏府的名声就尽数败光了,日后谁还敢登我苏家的门!”
曹氏低低一叹,答应了下来。
老夫人望了她一眼:“这话只怕你不好与蕙娘说,你去使了人把她唤来,我来与她说明白,让她安分守己,等着嫁到南阳邓府去,不得再闹出什么是非来!”
苏蕙娘很快跟着丫头们来了,此时的她全然没有了当日娇艳动人的容光,暗沉沉的面容上消瘦许多,先前脉脉含情的杏眼此时已是苍白突兀地挂在脸上,目光里一片死气,神色恍惚地跟在人后进了正房。
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跪在自己跟前,老夫人何尝不心疼,她长叹口气,道:“蕙娘,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苏蕙娘早已经怕了,从在并州去长安的路上,她被婆子强行架着丢进马车的那一刻她就害怕了,她知道她是被寿王厌恶了,还叫车队中的人都看见了她私会寿王的事,她的名声彻底完了,直到回到苏府,老夫人连见也不肯见她,更是要曹氏四处张罗给她寻一门亲事,她就已经害怕得要死,若是真的会被这样草草嫁出去,她这一生就完了。
她忙膝行上前,哭着拜倒在老夫人跟前:“阿娘,阿娘,蕙娘错了,蕙娘再也不敢了,你莫要怪蕙娘……”哭的何其凄厉。
老夫人眼中也是隐隐有泪,她只有两个女儿,芳娘年岁小些不懂事,又是个任性憨直的性子,只有这蕙娘自来循规蹈矩,又是知书识礼,原本想着要将她嫁一户好人家才不委屈了,可是如今却成了这等光景,要她如何不难过。
只是她的泪光很快消失了,脸色转冷,开口道:“休要再哭了,你会有今日也都是咎由自取,当初若是知道会是这般,可还会毫不顾忌名节一错再错!”
苏蕙娘的泪仍然是止不住,她却不敢再哭出声来,只能用手绢堵住嘴,低声呜咽着。
老夫人望着她道:“我已经叫人给你寻到一门亲事,南阳贵户,也是富庶人家,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若是你争气些,日后那一个府里也就是你打理掌控,所以休要再有别的心思,安安生生在房里准备女红待嫁就是了。”
苏蕙娘愣住了,南阳贵户?!她怯怯道:“蕙娘想要留在阿娘身边,不想嫁到南阳去。”苏府在洛阳,若是她嫁去了南阳,只怕是难以借势。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还有的选吗?洛阳城里的好人家哪里肯与咱们府里说亲,何况你留在洛阳,日后传出什么话来,要你妹妹如何做人?!”
她挥了挥手:“你回房去吧,别的事都不需要过问了,只要安生等着嫁人就是了。”不能将邓家的情形告诉蕙娘,她心思太深,难保又会闹出什么事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