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晨在小格子里提笔的时候曾经犹豫过无数次,要不要把那首诗写上去。
可是想起给自己诗稿的人,想起他眉间带有的锐利,心中又是畏惧重重,犹豫着不敢下笔,不知不觉间就流失了很多的时间。
看着沙漏里的细沙已经空了大半,何晨本来欲下笔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他是何晨,今年二十八岁,从小以神童闻名,三岁识字,六岁能文,九岁的时候已经到了可出口成章的地步。
而让众人有所不知的是他有一双过目不忘的慧眼,哪怕只一眼,只要有心,看到的内容就可以记下大半,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忘却。
可惜,十二岁那年,家中一场祸事,累极全族,男子统统都被羁押为奴,女子卖入红坊,不得翻身。
到了如今整整过了十六年备受折磨的日子,因为自己的这一项才能,自己有了一点点翻身的机会,这让自己如何不想抓住?
一首《春江花月夜》是他无意间在桌案上看见的,刚刚好看完,那人刚好走进来,看见自己手上的诗稿时,脸色陡变,刹那间,何晨清楚,自己有麻烦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用处,何晨倒是并没有被多加为难,只是马上被请出了房间,从此再也没进去过。
之后所有被背诵的诗稿都是由下人送来,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自己都被关在房间里不得出房门一步,为的就是背下所有的诗稿。
好歹也是曾经执笔书文的学子,整个过程,何晨面对那些佳作不断的诗稿不可谓是不惊喜,大部分都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佳作,但时间长了也有些疲倦和麻木。
在自己被接出来的时候,有人承诺自己,只要自己能够赢下这一仗,他们会给自己换一个新的身份,自由、财富甚至的权势,对方都可以满足自己。
可是,现在何晨有些焦灼,自己想要解救的不是自己,而是全族,他一直记得,自己姓“何”。
如果,如果,自己拿出足以惊艳天下的诗篇,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扬名天下,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为家族翻盘,是不是所有在受苦的何姓子弟都可以脱离那万丈的苦海,重振当年何家的兴盛?
这样的前例不是没有,二十年前,一位善书的人参加了这十二国的比试,并在最后的比试中拿下了榜首,一夜之间,他的作品风靡了整个天下,成为了人人追捧的圣手。
然而,在三个月后,他被别人揭穿出是罪臣之后,他自己却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为家族翻了案,彻底拖出了罪籍。
因此,在明白自己的用处的时候,何晨是抱着自己的小心思的。
在看到那些足以成为大家之作的诗稿后,何晨不可抑制的伸出了自己想法,即使有着十六年的荒废,但是何晨额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在众多诗稿中翻阅到仍旧可以出众的让人耳目一新的那一篇作品时,何晨知道自己找到了。
可是那位公子眉间的神色却让他心中生了惶惶,特别是后来有人提醒自己,那一篇的东西必须烂在心底的时候,何晨是失望不已的,那是自己为整个家族出头的机会啊!
脑中的思绪闪得极快,想法不断的变幻的时候,沙漏也毫不留情的跟着时间落下到下一个罐子中,不为别人的愁思停留半分。
何晨提笔、落笔、提笔、落笔半天却再没有写下诗稿的模样让一旁随侍的小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公子,时间不多了。”
何晨愣愣的看了一眼开口的小厮,低头看着蔓延了整张桌子的白色,眼前一闪而逝的都是至亲的脸,或哭或笑,或喜或怒,不知不觉间,笔杆子已经开始动了。
木着脸下笔的何晨没有看见两边的小厮各自交换了不同的神色,眼神凝重。
心绪踌躇间,笔墨一停,看向已经满是文书的纸张,何晨心中大骇,完成的这篇不就是自己犹豫的《春江花月夜》吗?
这边才停了笔,随侍的小厮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纸张抽走送到抄送处了,何晨僵硬着身子看着小厮走远,身上和嘴里做不出、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这样的诱惑,太大了!
*
感觉身上的骨骼又在隐隐作痛的清尧,内心翻起的心绪已经是一波接一波,对于场上的何晨也是越发的不满。
这个人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界有异的原因,这一次的本体显现这次竟然是格外的难熬。
兽形还好一些,人形时,身上的每一处骨骼都在发疼,隐隐约约的像是被人一寸寸捏碎了再重新拼凑出来的感觉。
旁人更是触碰不得,轻轻的一点都会带来深刻的痛楚,让人狂躁的恨不得把别人碰到自己的部位剁的碎得不能再碎。
以往为了安全起见,清尧发作的这几天都会消失几天,哪怕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也好,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清尧肯定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清醒时这种痛感越发的敏锐,唯有安睡或者是休憩时会稍稍好上一些,结果一帮子蠢货,就知道打扰自己。
因为兽形的敏锐在这几天同样会夹杂在人形上,对周围的五感上,清尧会更加的敏锐,那种被人惊醒的怒意怎么都按压不下,恨不得撕碎了身边所有一切发出噪音的东西。
本就是脾气暴躁的清尧这是一个用力之下,手上的力气就有些失控,直到碎了一手的木屑在手中,清尧才反应过来。
慢慢的伸手拍去手中的碎屑,心中的暴戾和盛怒却怎么都压制不下。
瞳孔中已经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些冰蓝色的碎点,随着清尧心情的暴戾程度慢慢的在扩散,占据了越来越大的面积。
那个叫什么晨的人,明明可以用任何的诗稿,唯独这一篇不行,为了避免他犯蠢,自己还特意的提醒过,结果,还非要撞上来!
这东西也是他能碰的吗?
一想到这篇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会冠上其他人的性命,清尧只觉得体内的气息有些失控的游走。
眼中渗出的冰凉感觉让清尧一下子清醒,马上就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情绪随之也平静了些许,没有了之前抑制不住的焦躁。
跟在清尧身边的单伽就是在清尧身上的戾气散出一些的时候就敏感的察觉到了,看着冷月心的叫好和贺图之的赞赏,单伽挑眉:蠢死你们算了。
冷月心还好些,看到单伽投注过来的眼神虽然并不明白其意,但是其中大致的不赞同的意思还是理解的,脸上的欢喜也是收敛了几分。
留了贺图之还在跟其他人自夸:“那是,小爷的眼光还能差到哪里去!”
这时候抱大腿的人也多:“是是是,贺少爷的眼光可以一如既往的好,手下也是能人辈出啊!”
“就是就是,这么几首,虽然并不清楚谁是谁的,但是相对来说质量都属上乘,贺少爷,恭喜了啊!”
看到身边人挤眉弄眼的恭维,贺图之大意之下也是失了警惕性,一点都没看到冷月心给自己使的眼色,单伽看自己如同看蠢货般的眼神。
听着身边的恭维声和自夸的声音越演越烈,清尧已经忍受到了极限,都没有睁眼,低着头,指了指贺图之的方向。
明白清尧意思的单伽沉默的上前,冷月心浅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轻巧的对着贺图之的方向立了立,挡去了那边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
一片人的一声惊呼后,还在喜不自胜的贺图之冷不防的就被单伽单手扔了出去。
是真正的的扔出去,没沾半点水分,整个人呈弧线形被扔出了这一边的地域。
对于其他人,单伽同样也是简洁的要命:“噤声!”
前有扔人在先,后有警告,围着的人哪里还跟出声,面面相觑后小心的退了数丈远,还不敢发出声音来,一副灰溜溜的模样。
每国的位置并没有隔得严严实实的,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就瞒不住别的人的视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十二国中就刚才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
不少人都在暗暗的打听这昏昏欲睡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行事做派竟是如此的嚣张,一国丞相之子说扔就给扔了!
议论虽然多但是半句没有传进清尧的耳朵,单伽背脊挺直仍旧坐在一旁轻声的为清尧念一些已经上交的作品。
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音飘过来,单伽手指微动,一片看不见的结界就沿着两人的位置立了起来,牢牢的把两人围住,外面细碎的声音半点都进不来。
看着清尧眉心的褶皱淡去,单伽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继续给人念着送来的诗稿,声音轻缓低沉,不似读物更像是催人安眠。
“《山亭夏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初夏睡起》,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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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会有二更,算是补偿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