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握住的是卫以莲受伤的左手。
饶是如此,这也是一个很唐突的举动,至少卫以莲就有些受不了。
他早听说香积峰的这位萧师妹说话做事出奇离谱,可也没防备她会这么不庄重。若不是他左边肩膀的伤太重,导致被握的那只手使不上力气,肯定会第一时间甩和他交握的那只纤细微凉的小手。
红笺咬着牙轻声而笑:“卫师兄,我看看你的伤。你可稳住了,飞得再高些,别叫妖兽追上。”
她运转了《大难经》,握上卫以莲手的瞬间便感应到卫以莲这些排斥的想法。
不过握个手而已,没想到姓卫的反应这么大,红笺说话的语气就有些恶狠狠的,颇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卫以莲叫她说得十分不自在,道:“不用了,我自己有数。前面再飞一刻钟就到那元婴妖兽的地盘了,你赶紧走吧!”
因为红笺说是要看伤,卫以莲虽然觉出有真元涌入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如何在意,只一味催着红笺快些离开。
要窥探清楚一个金丹修士脑海中隐藏的秘密,并且还不叫对方察觉,可不是搭一下手的工夫就能办到的,红笺拉着卫以莲的手不放,假模假样地给他看伤,口里道:“师兄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却叫钟秀和米时献全身而退,我想他们这一辈子想起师兄来都会心生感激。”
红笺这话可是诛心之言,时间紧迫,她来不及一点一点去梳理卫以莲的想法,只能激得卫以莲主动动念去想。
卫以莲抿着唇不作声,摆出了一副“你想说什么任你说,别想叫我告诉你内情”的倔强模样。
红笺才不怕卫以莲不配合,抬眼盯着他不怀好意笑道:“只不知等我童师姐听说师兄这舍己求人的英雄之举,是会击节赞叹呢。还是会难过不解?”
果然一提到童黛,卫以莲面上虽然强撑着未动声色,内心的反应却是极大,各种念头山呼海啸一样向着红笺的神炁涌动。
稍停他猛然加快了飞行法宝的速度,闷声道:“这些事总要有人做,眼下要改变丹崖宗的现状。不死人怎么行。不管什么时候,萧师妹这样的人都不会吃亏。以后还请你多费心照顾她。”
卫以莲这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似是对他此举的解释,又似在喟叹,但红笺却结合着他内心的想法,彻底地明白了卫以莲如此做的动机,也听懂了他的这番话。
原来卫以莲这半年来为了叫一众师兄弟能安稳修炼,一而再,再而三向钟秀和米时献奉上贿赂,钟、米二人当他软弱好欺。吃顺了嘴,有事干脆也都差遣他去做。
卫以莲由此知道钟秀的师父齐天宝正痴迷于炼制一种功效十分神奇的丹药,急需大量的“水中土”。
英麒所说这“水中土”顾名思义,便是像“赤岩蛮牛”这样生活在无尽海的土系妖兽妖丹。无尽海那么大,这类妖兽很难寻到,钟秀就责令卫以莲也帮忙一起寻找。
巧就巧在卫以莲还真寻到了。他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那里聚集着许许多多高阶妖兽,怪不得旁人遍寻无尽海找不到“水中土”,像“赤岩蛮牛”这种妖兽本应当各自守着自己一块地盘互无来往,如今不知为什么竟都跑去那个地方,成群结队,其中有的还进了阶。
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同时又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卫以莲敢打赌,只要钟秀见到,除了他的师父齐天宝之外,他绝不舍得再告诉第二个人。
发现这个地方之后,卫以莲没有急着返回,他小心在外围试探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于行动。
今日他以发现金丹中期的“赤岩蛮牛”为由,领着那两人来杀,目标却不是钟秀和米时献,卫以莲无力对付传说中杀害师祖、师父的元凶戴明池,他要破釜沉舟,豁上自己的性命叫符图宗的元婴长老齐天宝栽个大跟头。
红笺有些震惊地打量了一下卫以莲,内心对这个先前表现有些软弱的师兄刮目相看。
时间无多,红笺不等卫以莲再催她,突然问道:“卫师兄,你确定如此牺牲自己,便能引得那齐天宝上钩?”
飞行法宝猛然一个大的颠簸,卫以莲目露惊骇,指着红笺道:“你……你说什么?”他心神太过激荡,以至连话也说不利索。
红笺没有再去刺激他,只做出一副平淡的口吻道:“卫师兄难道不是在放长线吊大鱼吗?你放心,我也是丹崖宗弟子,既然知道,就肯定会帮着你。是不是这几只‘赤岩蛮牛’必须要死?”
卫以莲以怪异的眼神看了她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不错,我试过,那一大群‘赤岩蛮牛’第一次被惊动,只会派一只追出来,如果这只没能回去,第二次追出来的就会是三只,这是第三次,如果我没有料错,等他俩带了齐天宝赶去,追杀他们的最少会是七只,而且其中必定会有元婴期妖兽。”
红笺奇道:“这么说上回追出来的三只已被你杀了?你怎么做到的?”
卫以莲神情有些异样:“第一次那只‘赤岩蛮牛’虽是金丹中期,但不知为什么特别好杀,第二次我没想到会是三只‘赤岩蛮牛’同时追出来,慌不择路之下就是往这边逃的,那元婴妖兽突然现身,将三只‘赤岩蛮牛’杀死,我却侥幸逃得了性命。但愿这一次也会如此好运。”
虽是这样说,卫以莲心中却未抱着太大希望。妖兽与人类修士乃是死敌,更不用说对方是一只已开灵智的元婴妖兽。
卫以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叫红笺点破,心中涌上诸般念头,眼见离元婴妖兽所在的水域越来越近,他却不再出声催促红笺离去。
红笺慢慢放脱了卫以莲的手,身下是一群凶狠的‘赤岩蛮牛’紧追不放,前面是元婴妖兽的势力范围,贸然闯入凶多吉少,身旁是为了宗门不惜牺牲自己的卫师兄,难道这个时候,她还要为争朋友间的一口气,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结丹吗?
与阻止卫以莲去冒巨大的风险,叫他活下去与童师姐有个幸福的未来相比,打赌输给石清响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她没有同卫以莲多做解释,只道:“卫师兄,你别忙着往前飞,换个方向,这几只妖兽交给我来对付。”
卫以莲诧异地望向她,目露怀疑:“交给你?开玩笑吧,你都没有结丹能做什么?”
虽然他看出来红笺的真实实力远超一般筑基圆满,甚至可能要高过自己,但要说一力杀死五只妖兽,那可是连钟秀都做不到的事,他哪里肯信?
红笺笑了笑,她并未发觉由于半年来她无时无刻不以“萧萧”大小姐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导致她如今好生说话也不由带出了那气死人的骄傲:“对啊,还没有结丹,那卫师兄你再坚持一下,我先结个丹,很快的。”
“……”卫以莲觉着自己定是脑袋发昏了才会拿她的话当真。
红笺真不是在开玩笑,在卫以莲这值得信任的师兄面前她也无需隐瞒实力,对于结丹,她早已准备妥当,所差只不过提前了几天。
打定了主意,她不再迟疑,自乾坤袋中取出盛放灵液的小玉瓶,打开盖子,一仰头,便将那滴灵液吞了下去。
灵液一进入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多做停留,便在她喉咙里“轰”地一声爆开了一蓬没有温度的白色火焰,随即化作一大团一大团的灵气,充盈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上次在宗门秘境里体验过的一样,精纯的灵气瞬间便自她身体的各处向着识海集结,在这个过程中她坚韧的道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开始飞快地收缩凝结。
开始结丹,唯一不受外来灵气拘束的便是她飞扬的神炁,在这种对抗中红笺渐觉思绪转得飞快,渐渐要不受控制,幸得她早有准备,拿出了先前石清响所赠的那颗定灵丹。
定灵丹在手,红笺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违和:和石清响打的那个赌不用说是自己输了,这本来没什么,愿赌服输,想来石清响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但这结丹的最后一步用的是他送给自己的定灵丹,怎么看都觉着似乎是早有预谋一样。
红笺发觉不能任由自己再胡思乱想了,再想下去她都要怀疑身旁的卫以莲,怀疑《大难经》,她赶紧将定灵丹服了下去,暗忖:“看来石清响是对的,幸好他送了我这颗定灵丹,不然的话我这金丹只怕很难结成。”
海上突然刮起了灵气风暴,周围几百里都被惊动,就像这一大片海域突然遭遇了台风,天空灵云低垂,云中偶尔有闪电响起,夹杂着细细雨丝。
而位于这风暴中心的正是卫以莲所驾飞行法宝,卫以莲在乱流中无法控制方向,飞行法宝载着两人如断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向着海面坠落。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