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继续跟着丫鬟行路,虽未停步,但暗地里早就纳罕不已:“根据先前的声音判断,围墙另一面有人起了口角之争,继而大打出手。可是为何这么快又开始大摆筵席了?”又听见适才暴喝之人问道:“钟……钟……怎么不来接我?”声音甚是粗鲁。而后一个斯文的男声应道:“我们老爷还不知道二老爷大驾光临,否则早就亲自来迎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过了一会儿,那粗鲁的说话声再度响起:“刚才我打了你一掌,你心里在骂我,是不是?”之前惨叫的女声怯生生地答道:“不,不!小的不敢,万万不敢。”那声音又说:“你心里一定在说我是个大恶人,恶得不能再恶了,哈哈!”那女子却说:“不,不!二老爷是位大大的好人,一点儿也不恶。”
闻得那适才被打倒在地的女子委曲求全的话语,东方不败胸中怜意大起:“唉,被人家欺负了,还不敢有半点抱怨,她也真够可怜的啊!”忽而心下又有了一股子气恼:“哼,原本以为方才是两个习武之人因为一言不合而动手打斗,女的一方技不如人,无奈落败罢了。现在听起来,那女子可是根本就不会武功,而那个男的只不过是在仗着自己身负武艺,欺负一个孤弱女流罢了!”
又听那粗鲁汉子语带不满地问道:“你说我一点儿也不恶?”那女的颤声回答:“你……二老爷……一点也不恶,半……半点也不恶。”显是被吓得不轻。那男子听了她的回答,好像变得更加生气,哇哇怒叫:“气煞我也!我堂堂‘四大恶人’之一,你竟敢说我半点也不恶,真是辱我太甚,今日须留你不得了。”但闻“呼”的一声,想必是他伸出手来,攻向那女子,而且力道犹胜上次那一击。
若是那姑娘身负武功,在过招之中,亡于人手,东方不败就只会认为其身在江湖之中,学艺不精,死有余辜,原是不太会放在心上的。但耳闻一个不会功夫的女子即将平白无故地死于非命,东方不败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心中一酸,当下在墙外听声辨位,玉手轻抬,并起食中二指,然后朝身旁一株大树垂下的一根细枝看似随意地一弹,其实已施展出“东方万化·化枝为箭”,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一截二尺来长的树枝就断了下来,继而“嗖”地一声越过院墙,疾疾射向北方的远处。
没过一会儿,就听得极轻的一声“噗”,同兵刃刺入**时所发出的差不离,然后那粗鲁之声便大叫道:“哎哟啊!是哪个狗/日/的暗算老/子?”跟着就是不断的哀嚎、惨呼,夹杂着“哐啷”、“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也不知打翻了多少桌椅、几只碗碟。
接下来,那斯文男声关切地询问:“二……二老爷,你……你没……事吧?”那女子先是惊呼了一声“啊”,随后便叫唤着:“老……老爷,客……客人受伤啦!”一路跑远了。
听到她已然无性命之虞,东方不败先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继续不露声色地走在那丫鬟身后。自始至终,带路的那个丫鬟都没发觉自己所引路入谷的那位女子,除了长得太过美艳以外,另有什么异样。
东方不败这时回想起适才耳闻的对话,方觉好生奇怪:“那个什么二老爷,竟然以‘不恶’为耻,一心求恶,别人说他不恶他便出手杀人。虽然手段毒辣,恶之透顶,但他自承其恶,却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颇有几分我日月神教中人的风范。哪像什么君子剑岳不群,伪君子真小人。听他自称是‘四大恶人’之一,难道另外还有三个跟他一般恶的恶人?不管这么多了,那个小妮子却是不能让他说杀便杀的。”
二人出了树林,沿着一条小径向左首走去,来到一间瓦屋之前。那丫鬟推开了门,把东方不败带入屋中,请她坐下。东方不败走进门去,见是一间小厅,桌上点着一对巨烛,厅虽不大,布置却颇精雅。东方不败坐下后,那丫鬟献上茶来,说道:“姑娘请用茶,夫人便即前来相见。”
东方不败喝了两口茶,见东壁上四幅屏条,绘的是梅兰竹菊四般花卉,可是次序却挂成了兰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chun夏秋冬,则挂成了冬夏chun秋,心想:“钟姑娘的爹娘不懂书画,却还要附庸风雅一番。”
正在此时,但闻环珮丁东,内堂出来一个美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三十三四岁左右年纪。东方不败一见之下,便知道来人是钟夫人了。东方不败站起敛衽为礼,说道:“小女子东方明,拜见夫人。”
钟夫人见了东方不败,微微一怔,心道:“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然后才敛衽回礼,说道:“姑娘万福!”随即问道:“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请问姑娘仙乡何处?”
东方不败答道:“小妹是河北人氏。”钟夫人脸有惊讶之色,道:“那姑娘为何万里迢迢到大理来?”东方不败道:“小妹来此是为了拜访故人。”心中却道:“连钟夫人也说这里是大理,看来段誉那小子说的话,又可相信两三分了。”
钟夫人长嘘了一口气,说道:“河北云南相隔万水千山,姑娘却肯到此与朋友一聚,足见你们二人情谊之深。姑娘请坐。”
两人坐下后,钟夫人左看右瞧,不住地打量她,只觉她从头到脚,没有哪个地方不美。东方不败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说道:“令爱身遭危难,小妹特来报讯。”
钟夫人本来神色恍惚,一听之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忙问:“小女怎么了?”
东方不败将左手中钟灵的那对花鞋用双手捧起,递给钟夫人,说道:“钟姑娘吩咐小妹的一个徒儿以此为信物,前来拜见夫人。”钟夫人接过花鞋,道:“多谢姑娘,不知小女遇上了什么事?”东方不败便将自己的那个徒儿如何与钟灵在无量山剑湖宫中相遇,如何那个徒儿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神农帮,如何钟灵被迫放闪电貂咬伤多人,如何钟灵遭扣而命那个徒儿前来求救,如何那个徒儿跌入山谷而拜自己为师等情一一说了。
钟夫人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忧色越来越浓,待东方不败说完,悠悠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子一出去就闯祸。”东方不败道:“此事全由小妹那不成器的弟子身上而起,须怪不得钟姑娘。”
钟夫人怔怔地瞧着她,低声地道:“是啊,这原也难怪,当年……当年我也是这样……”东方不败道:“怎么?”钟夫人一怔,一朵红云飞上双颊,她虽人至中年,娇羞之态却不减妙龄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了这句话,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忙岔口道:“我……我想这件事……有点……有点棘手。”
东方不败见她扭扭捏捏,心道:“你怎么羞得连耳根子也红了?也不知你女儿的遭遇,让你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难道你年轻的时候也被一个书呆子给害得险些丧了性命?那也不至于这般难为情嘛,应该义愤填膺才对啊!”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进喜儿,你慢慢说,好端端的,那岳老三怎地会受伤了?”
钟夫人吃了一惊,低声道:“外子来了,他……他最多疑,东方姑娘暂且躲一躲。”东方不败道:“小妹终须拜见钟谷主,不如……”钟夫人左手伸出,立时按住了她口,右手拉着她手臂,将她拖入东边厢房,低声道:“你躲在这里,千万不可出半点声音。外子性如烈火,稍有疏虞,你性命难保,我也救你不得。”
莫看她娇怯怯的模样,竟然一身武功,这一拖一拉,东方不败虽未运力反抗,但已觉钟夫人武功不俗。东方不败暗暗生气:“我远道前来报讯,好歹也是客人,这般躲躲闪闪的,可不像个小偷么?你丈夫性如烈火,暴躁得过任我行吗?连任我行我都不怕,还怕他作甚!我的性命,也不需你来救。”钟夫人向她微微一笑,模样甚是温柔。东方不败一见到这笑容,气恼登时消了,便点了点头。钟夫人转身出房,带上了房门,回到堂中。
跟着便听得两人走进堂来,一个男子叫了声:“夫人。”东方不败从板壁缝中张去,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作侍婢打扮,头上包着一圈白布,额角渗血,神色甚是惊惶,料想是那之前被她救下的进喜儿了;另一个黑衣男子身形极高极瘦,面向堂外,瞧不见他相貌,但见到他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手背上满是青筋。
东方不败见状,暗忖道:“钟姑娘她爹的手可真大!瞧那经脉,料想手上功夫不差。”
钟夫人问道:“咱们的客人受伤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进喜儿答道:“老爷派来福儿和奴婢去北庄迎接客人。老爷吩咐说共有四位客人。今日中午先到了一位,说是姓岳。老爷曾吩咐说,见到姓岳的就叫他‘三老爷’。我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老爷’。不料那人立刻暴跳起来,给了我一掌,就把我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下。”钟夫人皱眉道:“世上哪有这等横蛮之人!岳老三几时又变成岳老二了?”随即语带关切地说:“进喜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进喜儿忙应道:“多……多谢夫人关心,刚才劳烦老爷为奴婢包扎了一下,现在,现在我的伤已无大碍。”钟谷主插口道:“唉,我也不知他岳老三怎么自称起岳老二来。他一向脾气暴躁,且又疯疯癫癫的,适才打进喜儿的那一掌出手着实不轻,她恐怕得将养几日了。”说着转过身来。
东方不败隔着板壁瞧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好长一张马脸,眼睛生得甚高,一个圆圆的大鼻子却和嘴巴挤在一块,以致眼睛与鼻子之间,留下了一大块一无所有的空白。他本来满脸不快的神色,但一转过来对着自己娘子时,立即转为柔和,一张丑脸上带了三分可亲之态。
东方不败暗暗奇怪:“适才钟夫人一听丈夫到来,便吓得什么似的,但瞧钟谷主的神情,却对她既爱且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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