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逢知己千杯少,下棋也是一样的。
程爸爸是个象棋迷,年轻的时候常常在公司或者社区举办的比赛中获奖,家里有很多虽然不值钱,但却代表了肯定和荣誉的小奖杯。
程妈妈却总是对此不屑一顾,从禾城搬来杭城的时候,还一度想把那些累赘的奖杯往垃圾桶里扔,不过最后扭不过程爸爸,儿子在杭城买的房子又足够大,所以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全部搬过来了。
过去住在禾城的时候,小区里有共同爱好象棋的几位老友,每逢周末,就聚在一起切磋切磋。偶尔约不到人的时候,程爸爸就逛到城南的小河边,那里的紫藤花架下,政府专门造了几个刻着棋盘的石桌子,只要天气好,就围满了下象棋的人,去得早的时候可以占位子下上几盘,去得晚了,轮不到,观战几盘也好。
可是搬来杭城以后,一方面要忙着照顾家里的饮食,一方面又不认识什么人,高层的住宅区,电梯直接到家门口,除了同一楼层的隔壁住户,别的邻居几乎一个也不认识,更别提爱好象棋的人了,只能偶尔笨拙地点着鼠标,在电脑上过过瘾。
从前也想过要培养儿子和女儿象棋这个爱好,然而,儿子没耐性,女儿没灵性,都只学了点皮毛,就没有兴趣了,完全不够格跟他对弈。
这次叶卿云主动说要陪他下棋,简直就像给了犯酒瘾的酒鬼一大瓶酒一样,特别解渴。他先是给他展示了自己的那些奖杯,接着就拿出了前几年程迦艺买给他的红木象棋,摆起了阵。
程迦艺因为只懂得点规则,对象棋并不精通,虽然下棋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和爸爸,可还是燃不起她太多的兴趣,所以看得漫不经心的,一会儿去给他们添茶倒水,一会儿又去做水果沙拉,没想到吸着酸奶,端着果盘再出来,程爸爸已经唉声叹气地拍大腿了。
她快步凑上来一点:“怎么怎么?谁赢了?”
程爸爸叹气:“欸……好久没下棋了,生疏了……再来再来!”
叶卿云:“伯父肯定是放水了,承让承让!”
程迦艺看着叶卿云假惺惺的笑脸,站在程爸爸背后,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
叶卿云显然接收到了,抬着头,望着她,笑容更胜,能在女朋友的面前表现强项,是个男人都会有点得意,还有点沾沾自喜。
结果第二盘,程迦艺认真观战的时候,程爸爸的状态回来了,一步一步都早有预谋步步紧逼的样子,他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一步,就落得惨败的地步。
程迦艺连忙鼓掌为爸爸喝彩,小脸上一副得意洋洋,和他抬杠的模样,要不是因为程爸爸在场,叶卿云真恨不得狠狠捏她一把。
不过此刻,当然还是得小小克制一下,他只稍稍瞥了她一眼,视线就回到棋盘上,把棋子收回来摆好,不服输的语气:“伯父果然厉害!我们再来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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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长上去的关系,程迦艺对于自己兴趣不是特别大的东西,总是注意力没法非常集中。看叶卿云和爸爸下棋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去关注棋子落下的位置,也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去猜测每一个人下一步的考量,所以对于她而言,看下棋的乐趣并不在棋上,反而是观察两个人的手来得更有意思。
叶卿云的手很好看,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手可能接触阳光更多一点,所以比脸的颜色略深一度,给人非常有力的感觉。手指很长,骨节的位子微微凸起,比例协调,指甲盖也是匀称的圆角矩形,用个不合适的比喻,像是纤纤玉手的放大版本,如果非要挑个合适的形容词的话,那大概是“干练”。
他习惯用大拇指和中指拿棋子,然后在沉思的时候,用食指的指腹来回摩擦红木的棋子面上凹刻的字迹,胜券在握的时候,气定神闲地将棋子压在对手被吃掉的棋子上,食指用力按着,拇指和中指捏着对方的棋子,从下方抽走。
那是一只很“男人”很“性感”的手,程迦艺看着看着忍不住浮想联翩,小时候,他的手好像还没有那么好看,只记得比自己的要大一点,然后也暖一点。
当他还是自己的同桌的时候,少年的他们,因为性别的界限而引发的羞涩感好像并没有那么明显。那年冬天,夏欣桐无意间碰了一下叶卿云的手,然后万分激动地连忙握住了感叹:“哇!你的手好暖啊!小艺,快来摸摸看,超级暖的!”
比较早熟的程迦艺,怯生生地把手伸过去,夏欣桐一把握住她的:“对啊,我们俩的手差不多啊,都像冰块一样,你快握他的手,简直像暖炉一样!”
说着,拉着她的手,塞进叶卿云的掌心里,是真的很暖。还记得他当时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会儿,好像还出了一点点手汗,有些微潮湿的触觉。
后来,受夏欣桐的坦荡影响,叶卿云也变得不那么扭捏了,常常贡献他温暖的双手给夏欣桐取暖。
而程迦艺有几次上课的时候手指冻得通红,连笔都握不稳,忍不住要把手凑到嘴边呵热气的时候,叶卿云见了,也会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包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怕被老师看到,还会牵着藏进课桌抽屉,直到感觉她的小手被自己捂出了细汗,才松开。
小时候沉默隐秘的小动作,在此时回想起来,温馨得让人脸红。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自己了啊,那么捂手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程迦艺不自觉地甜蜜一笑,最近,他常常用这只手揉自己的头呢~
而爸爸的手,很久很久没有仔细观察了,印象里粗壮有力结实的大手,总是觉得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轻易搞定的给人安全感的大手,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岁月染上了衰老的颜色。指关节明显没有过去灵活了,老茧和皱纹让皮肤看起来粗糙暗淡。
本以为爸爸搬来了哥哥这里,是享天伦之乐来的,现在看来,虽然有喜悦,可大概还是操劳更多。
从下棋的这只憨厚的手上,就能看出来,爸爸是个沉稳而值得托付的人,他和叶卿云不同,习惯踏实地用拇指和食指拿棋子,每一下都捏得十拿九稳,又实实在在。
程迦艺看着爸爸的手,心里隐隐的一阵心疼。第一次觉得,爸爸苍老了,而自己竟然为了失恋这种小事,有一年多没有回来探望过他们了,让人揪心的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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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观察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察觉观战的程迦艺注意力在他们的手上,自顾自下棋下得专注。你来我往不分高下,一个下午下来三比三打了个平手,本还想再来一盘决胜负,陪程全午觉醒来的程妈妈抱着程全踱步到客厅里,不乐意地催促:“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赶紧做饭去,你们再下下去,囡囡要饿肚子了~”
程爸爸意犹未尽地应声:“好啦好啦,知道啦……”
叶卿云笑着收拾棋子:“没关系的,伯父,下次我再来讨教,今天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程妈妈:“卿云啊,怎么要回去呢?肯定要留下来过夜的嘛,今天才礼拜六,明天你们又不上班的,难得过来,多玩一天咯……”
程爸爸也帮腔:“是啊,难得来一次,急什么咯,晚饭总归要在这里吃的,中午都麻烦你烧菜了,晚上肯定要尝尝我的手艺的!明天没什么急事的话么,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上午还能再陪我下两盘……”
叶卿云笑望着程迦艺,征询她的意见。程迦艺啃着苹果,瞪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程爸爸程妈妈马上就把说词指向了女儿。
程妈妈:“小艺!”
程迦艺:“欸!”
程爸爸:“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没来了,总是说忙忙忙的,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程迦艺把吃完的苹果往垃圾桶里一丢,拿纸巾擦了擦嘴,说:“知道了知道了!过夜过夜!我瞎忙我不好!”
然后转向叶卿云:“喂!你明天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明天再回来!”
程爸爸听了,立马打断:“我们是邀请小叶过夜,有你这么赶人的么!”
程迦艺笑:“行行行,既然是邀请他,那让他过夜,我先回去!”
程爸爸:“你……故意气我们是吧!”
程迦艺:“嘿嘿嘿!”
叶卿云就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看着她的视线里写满温柔的笑意,然后唇角还挂着微笑的余韵,转头朝程爸爸说:“明天周日我有空,就不知道过夜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程妈妈:“不麻烦不麻烦,客房一直给小艺留着呢,被子都常晒的,她就是不来,一点儿也不麻烦的,就留下来明天再走吧。”
叶卿云笑答:“好!”
程迦艺的脑袋还被他大大的掌心覆盖着,有高于她一点点的体温从接触到的肌肤传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躲开的欲望。她其实挺想留下来多陪陪父母的,所以过夜也是顺理成章,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到了晚上,要睡觉了,程迦艺才发现,原来自己想错了,过夜一点儿也不好,因为客房只有一个!
爸爸妈妈大概是太习惯于她和舒航的那种深入的关系了,自然而然就把叶卿云代入了舒航的位置,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们其实开始交往才没多久。虽然之前在MC的时候,也有睡过同一个房间,甚至同一张床,可是那个时候的心态和处境和如今的心态和处境,那是截然不同的,程迦艺纠结地拿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头发,缠紧了松开,松开了又缠紧。
程妈妈要哄程全睡觉,很早就回房了,程爸爸饭后又跟叶卿云唠了会儿嗑,此刻也舒坦地跟他们道了晚安。
程迦艺站在客房门口,犹豫又踌躇,叶卿云来到她背后,单手撑在门框上,温热的胸膛趋近了,带着体温宣告了他的到来。
饮酒后微哑的低沉嗓音从她头顶上传下来:“怎么了?”
程迦艺转过身来,因为叶卿云贴得太近,她没有估算好距离,整个转身的动作都蹭着他的胸膛,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像防守中的拳击选手一样,护在胸前。
叶卿云笑,故意又趋前一步,弯腰压低一点视线,暧昧的鼻音:“嗯?”
程迦艺本能地后腿一步,终于有一只脚被迫踏进了客房里,她怯生生地问:“你……睡客厅沙发好不好?”
叶卿云:“怕我?”
程迦艺:“……”
看着他眸底深沉的色泽,程迦艺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最后老老实实地答:“怕。”
叶卿云支起上半身,往后拉开一点和她之间的距离,浅笑着说:“睡客厅的话,明天万一你爸妈起得比较早,看到了不太好。”
程迦艺还是维持着防御的姿势:“可是你喝了酒……”
叶卿云:“才一瓶黄酒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的酒量……”
程迦艺:“那你睡地板。”
叶卿云:“至少先让我进房间再说吧。”说着,抬了抬下巴,往里示意了一下。
程迦艺警惕地退进房间里,把他让进来。叶卿云随手就把门合上了,还顺带落了锁。
程迦艺急:“你锁门干什么啊……”
叶卿云:“习惯。”
程迦艺:“你明明在家的时候都不锁门的……”
叶卿云挑眉:“你怎么知道?你来开过我的房门?”
程迦艺连连摆手:“才没有!”
说完,发觉自己好像又不小心落了他的套,立马义正言辞地:“不对!反正你锁门就是不对的!总觉得……总觉得你好像要做坏事……”
叶卿云无奈:“今晚我睡地板……你安心睡床,我什么也不做,好不好?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谁规定睡一个房间,就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嗯?”
程迦艺被他说得羞红了脸,刚刚也不知道谁的眼神里燃着蠢蠢欲动的火焰,此刻倒道貌岸然的,说得好像她思想不纯洁一样,真要被他气死了。
不过,既然承诺了睡地板,那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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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黄酒对于叶卿云而言,实际上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因为平时应酬的时候喝得更多的是啤酒和红酒,黄酒对于他而言,是让五脏六腑非常不适应的东西,所以一瓶虽然听起来不多不少的,但也足够让他主观上就体会到了头晕的感觉。
饭后还努力用理智主控着大脑,让自己在和程爸爸聊天的过程中,不至于语无伦次,消耗了大量的脑力和体力。
好不容易说了晚安,放松下来,此刻“理智”这个词汇早已从他的大脑里飘远了,只想随性地粘着程迦艺,距离越近越好,哪怕是先用睡地板这样的措词把她安抚住呢?
至于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顺其自然了,他的脑子累了,什么也懒得细想,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程迦艺洗好澡,穿着宽松的长款短袖T恤,捧着新毛巾和牙刷什么的出来想递给他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推一推他的肩膀,没什么反应,再加大了力道推一下,叶卿云的头歪向了一边,重重地点了一下,醒转过来,迷迷糊糊地:“嗯?”
程迦艺:“去洗澡吧……”
叶卿云:“嗯……”用手撑着床板,微调了一下姿势,睁开眼睛。
程迦艺第二下推他的时候,为了加大力道,用的是右手,所以左手顺势越过他的身体撑在他腰边的床上,几乎是一个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如今精致的脸蛋儿离他的视线非常近。沐浴后淡淡的清香就缭绕在他的鼻端。
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还趟着水,有几滴水珠子顺着发梢不安分地滴在他的腹部位置,虽然隔着衣服,却还是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一点一点凉。
叶卿云用力撑直起上半身,正欲凑过去吻她一下,程迦艺却本能地向后仰去,叶卿云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的左臂,用力往回一收,就把她带进了自己怀里。
程迦艺右手撑着他的肩膀,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他大手环着后背,死死扣住了。
她又胡乱地动了两下,毫无作用,只得认命地趴在他的胸前,下巴抵着他的锁骨,抬着头嘀咕:“放开我啦~”
叶卿云用一种特别深沉特别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程迦艺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可是既然自己没有他的力气大,那么抱就抱一下吧,于是她低头用脸颊贴着他的锁骨,轻轻蹭了蹭,调整了比较舒服的姿势。
未干的长发从她的后背流淌到他的胸前,打湿了他的衬衣,冰凉的触觉刺激得他清醒了过来,松开她,说:“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程迦艺撑起身体,答:“怕你等太久,就想先换你去洗澡,我在外面吹头发。”
叶卿云:“我帮你吹吧。”
程迦艺一脸惊恐,果断拒绝:“欸?不要!”
叶卿云:“干嘛?”
程迦艺扭扭捏捏的:“我会不好意思的啊……”
叶卿云笑:“那我先去洗澡。”
程迦艺点头,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毛巾:“好,你用这些吧……不过这里只有两件以前给舒航备着的换洗衣服,不介意的话,你就将就一下吧……”
叶卿云拿起程迦艺为他准备的东西,进了洗手间,关门前不忘叮嘱她:“快把头发吹干了,着凉就不好了!”
程迦艺乖乖地点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