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程迦艺的酒醒了大半了,因为路上睡过,所以到了家反而清醒,懒懒地滚在沙发里跟叶卿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叶卿云煮了个鸡蛋剥了壳过来,在她头顶旁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过来。”
程迦艺撑起上半身露一点迷茫的表情,在他再一次示意的动作里,迟疑着还是把脑袋枕上了他的大腿,面向他侧躺着。
视线里是他金属的皮带搭扣和卡其色的长裤面料,根据多年卖女装的经验,应该是质地柔韧结实的斜纹棉布,舒适的春季面料,因为坐姿的关系,在拉链的位置鼓起让人想入非非的褶皱。
程迦艺为自己不适当的联想羞红了脸,索性尴尬地闭上双眼。
后脑传来滚烫的鸡蛋隔着头发被按揉在痛处的热力,从鸡蛋的接触面和转圜的速度可以明显感觉到叶卿云动作里温柔的意味。
程迦艺舒服地像小猫一样蹭了蹭脑袋,企图把躺下时没有理顺而毛茸茸地贴在脸上有点痒的发丝蹭开,可还没有成功,就突然发觉,被她用以借力的,脸颊紧贴着的,叶卿云的双腿,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高了一点脑袋,让自己的脸和他的腿之间留出空隙,却很快被他另一只手摁回去。
她索性认命地躺好,把所有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叶卿云被她斗气的小心思逗得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揉鸡蛋的力道却还是控制得温柔。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沉默的夜太寂静,她突然低低地开口说:“和你说啊,我的脑袋很硬的!”
叶卿云不置可否:“嗯?”
程迦艺:“有一次,我从床上翻下去,后脑着地的,比这次痛多了,然后因为那个时候对后脑比较重视嘛,就固执地去看了医生,医生虽然说着做CT不好,辐射怎么怎么的,不过他们有钱赚啊,就还是给我做了……结果那么痛,CT出来里头却一点点淤血也没有,健康得不得了,医生指着那个片子和我说,这是十年里肯定不会出问题的脑子……当时我就在想啊……我的脑袋可真硬啊……而且十年都不会出问题啊,那这个CT做得好像也挺值得的……”
叶卿云笑,重点落到了:“从床上翻下去?”
程迦艺也笑,有点不好意思:“是啊,平衡感不是很好,小脑不够发达,跟舒航闹了两下,不小心就翻下去了……舒航那会儿可惊讶了,完全没料到我这样子也能翻下去……然后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不是都会问怎么摔的么?听我说从床上摔下去的,他还用一种看家暴的表情看舒航,笑死我了……”
说着说着,她哈哈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没声音了。
用来揉脑袋的鸡蛋已经彻底凉了,叶卿云把它抛进一边的垃圾桶里,用掌心摩挲着她的后脑,像是安慰。
寂静的夜晚再一次陷入沉默,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大腿上的裤子面料有一小块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湿哒哒的触感,离开了身体的泪水很快降温,最后化作低于体温的一块冰凉,面积越来越大,形成无限蔓延的趋势。
叶卿云无奈地叹一口气:“就这么过不去么?”
程迦艺抽抽搭搭地说:“你以前和女朋友分手了之后,是用了多长时间走出来的呢?”
“我么……”叶卿云沉吟着,脑海里掠过前任的名字,太多年了,竟然连样貌都记不太清了,因为是对方追的自己,所以用情并没有到刻骨铭心的程度,最后始终觉得不适合而分了手,也觉得顺其自然,没有特别特别难过的感觉。
倒是程迦艺,虽然没有正式交往过,虽然只是顶着“好朋友”的名义,却始终占据了内心里那么大一块地方,大到别的人无论如何挤兑,她都始终在那里,大到竟然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更加过不去的人么?
程迦艺抬手抹了抹眼泪,思维不知道跳跃去了哪里,低低地说:“我……很佩服科学家诶……”
叶卿云:“嗯?”
程迦艺:“科学家们,现在恐怕烦恼的都是地球毁灭,人类该如何继续生存,别的星球上是否有赖以生存的环境之类的问题,而我们,却在烦恼爱来爱去的小问题,比起来,真是太渺小了,不是么?所以我很佩服他们啊……他们的烦恼才是值得烦恼的事吧……我的烦恼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到底有什么好烦恼的啊……”
叶卿云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果没有****的烦恼,怎么会有科学家的诞生呢?”
程迦艺不管他,继续说下去:“而且他们的思维方式也很厉害啊,先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然后通过科学的方法去验证,好比天圆地方被推翻,自转公转成为真理一样……”
顿了顿,她又说:“还是说人的思维方式本来就是这样呢?好像恋爱也是一样的,假设一个喜欢的命题,第一步验证是否成立,成立了就开始交往,不成立就告白被拒,然后推演推演再推演,无非一个正确答案和无数个错误答案,正确的那个幸福美满白头偕老,错误的无数个为各色各样的理由曲终人散……”
叶卿云又摩挲了一下她的后脑,笑说:“你科学看多了吧……”
程迦艺还是自说自话:“我就是失败的其中一个曲终人散啊……也不知道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他们知道自己坚信的地心说是错误的时候,会不会像和恋人分手一样悲伤……还是他们那种悲伤是我们所无法体会的呢?……不过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那么,爱情里是不是也有一种可能,自以为是的,被拥护和欺骗着,也走了一生呢?……”
叶卿云:“……”
程迦艺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在皮肤上留下涩涩的紧绷的痕迹,她不适地蹭了蹭,闭着眼睛呢喃:“就这样再陪我一下好不好?陪到我睡着好不好?”
叶卿云:“好。”
叶卿云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一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匀长,才将手指小心轻柔地插入她的发丝间,将原本盖在她侧脸上的长发往后撩开,露出睡得安详的白皙的脸颊,低低地问:“那些没有勇气提出来求证的暗恋呢?……如果是我对你假设的命题,你批阅的时候,是会打钩还是画叉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