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为了儿子,顾不上脸面了。有人出价千两,愿求他一字。他心里明白,这样的人多数不是真心欣赏他的字画,而是别有所求。他不愿为金钱失了本心,一字一两,一画五十两,比之街头帮人写信的穷秀才,自然算是高价。比之当世文士大儒,却简直算是白送了……
一字一两,待凑足十万两现银,父亲还不写废了手?
徐骞愁眉不展之时,青青写了信来。信里夹着一张银票,足有五万两。说是卫雁知道徐家有难处,不想让女儿心焦,让女儿的心上人为难,所以赠与他五万两,让他瞒过双方父亲,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徐骞捧着分量沉重的信封,来到父亲书房外。
“父亲!”他唤了一声,就流下泪来。
如此深重的恩情,他何德何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他竟还以为她的父母重利,是他错了,是他太肤浅!
徐玉钦望着那张银票,只觉得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雁知道他拿不出十万两,愿解他之急,还不许孩子们告知于他……她还瞒着赫连郡……
“送回去!”徐玉钦沉声下令,“你亲自去,给你未来岳母磕头,谢她厚恩。但替你娶妻,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责任!我能凑足十万,你放心,让她也放心!”
又嘱咐一声,“别让你岳父知道……”
赫连郡知道了,难保不会迁怒于她,若因自己的无能而使她被丈夫斥责,非他所愿……
他更不想让赫连郡瞧不起他。
玉门关外,赫连郡跟沈都尉坐在一块大石上,低声说话。
“亏得这几年大帅帮我。以我的能力,实在难当此任……”
“屁话!”赫连郡咒骂一声,一掌拍在对方头上,“你他妈是老子亲自带出来的兵,老子保你当这个都尉,是因为你会跟老子溜须拍马吗?是因为你有本事!少废话,这几年我瞒着家中婆娘帮你带兵,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我闺女要嫁人了,我想着,应该搬得离她近些,你也知道,我不能没这个闺女……我要走了,以后关外的事,不用告诉我,我不管了!”
两人闲话一阵,沈都尉想起一事,“大帅,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邱大夫托我给他寻个可靠的人,把一封信送去了平城……大帅知道,边关最忌讳走漏消息,虽是夫人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地就……嘿嘿,属下大胆,拆来看了……夫人给那平城太守送了张五万两银票……”他们夫人跟徐玉钦的事,当年京城无人不知,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大帅一下,毕竟大帅老了,夫人却还年轻,徐玉钦更是个老白脸,要是大帅不知不觉被人戴了绿帽……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赫连郡,却见他面不改色,淡然道:“老子早知道了!以后老子家里的信,你不准看!”
“是……是……”他实在想不到,大帅竟然早知道?
赫连郡一提起这事就生气。但卫雁有心瞒着他,他也不好戳穿,惹她难过,心疼的人还不是他?
好在徐玉钦还算有点骨气,让儿子亲自把银票送了回来。
其实,十万两只是他给徐家人出的难题,考验徐家小子到底有没有担当,他家婆娘那么有钱,他哪在乎这点酸银子?
徐玉钦的十万两现银如何平安运送到敦煌郡,这是个超级大难题,。
他太守府的人马,不足以护住这么一大笔银子。
银两装了几车,悄悄出城。消息却早已走露出去,天下人皆知平城太守为给儿子娶妻,卖祖产,卖字画,举债无数,才凑足了银子。
徐骞很为父亲骄傲。
他丝毫不怨岳家,因为岳母的姿态已经表明,岳家看重的是他们是不是有这个诚意。
他的青青,又只值十万两?
押送银两的车马一出平城,就遭遇了一队黑衣人的截阻。当先一个粗莽大汉招呼道:“好生押送回去!”
徐骞急了,“你是何人?胆敢劫他人之物?”
“鄙人赵昌,奉家兄之命,替他长女,收取聘礼。”
“你……”赵昌这个名字,好耳熟。徐骞愣了。
青青的长兄赫连隐从后追来,“徐兄勿怪,我这叔父没说清楚,惊了徐兄。是家父命我等来此,此去敦煌郡路途太远,运送不便,家父早在平城置下宅院,徐兄将聘礼送往即可。”
一年半后,赫连青青在平城出嫁,绕城一圈,带着一百二十台嫁妆,嫁入了太守府。
又数年,青青随夫君徐骞往京城赴任。
宇文霸殡天,其次子继位。又次年,孟太皇太后告病危,孟家来信,请赫连郡回京,见姨母最后一面。
追封为安南王的赫连郡未死,随着他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入京,当年之事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为保先帝名声,天家强行压下了舆论。孟家一扫从前的高姿态,以至诚之态,迎回安南王和淑慧乡君。
当年赫连郡被困云南都郡,是淑慧乡君洞察先机,替他求来了援军,解了当日之困。
世人皆知安南王为娶淑慧乡君,抛了一切。如今方知,淑慧为安南王,殚精竭虑,救其于危难。又以身犯险,甘为人质,为其争取活命机会。
有谁说得清楚,安南王和淑慧乡君,究竟谁为谁付出更多?
送走太皇太后孟氏,安南王被留在京中,重建安南侯府为郡王府,当年春季卫进考取进士出身,赎回旧宅,重新挂起卫府匾额。已出嫁数年的卫贞回京归宁,建明侯夫人卫姜亦回门拜祖。
时年徐玉钦四十九岁,在任上病倒,咳血不止,药石无灵。其长子徐骞将其迎回京城奉养。临终之际,徐玉钦支开晚辈,强撑而起,书信一封,求见安南王妃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