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衡试探地问道:“孙大人,你看我们能否回到我们自己的船上去?”
“是啊,我们自己不是有海船么,我们傲天门的三艘商船还停靠在港湾里。”傲福永也跟着说道。
孙越陵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的船只停靠在南面的港湾里,那里也是荷兰舰队的驻地所在,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上船,可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陆文衡和傲福永听他如此说,也甚感气馁,其实他们心中早就知道这个举动恐怕不妥,但仍是心存侥幸,如今听到孙越陵肯定拒绝,顿感无计可施。
所有人沉默下来,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阵的“哎哟”叫唤之声传入众人耳中,还夹杂着听不懂的番语。孙越陵一愣,喝道:“怎么回事?”
东方胜平寻声过去了解情况后,回来向他禀报道:“大人,是那个荷兰人的火枪队队长普朗克,他中弹了,生命垂危。”
“是他?”孙越陵一阵诧异,举步过去之后,果然看到普朗克被几名皂隶围着,蜷缩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正痛的不住喘息。
“怎么他还在这里?”孙越陵对着皂隶们问道。
“回大人,多亏有了这厮,我们才顺利逃了出来。要不是有他替我们挡枪的话,恐怕我们还得多垫上一些兄弟。”一名皂隶说道。
听他这样一说孙越陵明白过来,一定是他们突围的时候,这些皂隶们秉承了他的“意愿”,继续用这厮断后挡枪。只是想不到这厮居然中了如此多的弹丸,伤成这副模样。
“大人,干脆杀了他吧!”有人说道。
孙越陵看了看普朗克,只见他肩头、腹部、腿上都中了弹,流了大量的血,想必已经伤重难返,刚要点头答应,也好免得他活活受罪,岂料,普朗克突然迸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竟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伏在孙越陵脚下,用不熟悉的汉话连连说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别杀我……别杀我……”
孙越陵皱起了眉头,想不到普朗克重伤之余求生的意志还是如此热切。
普朗克兀自恳求道:“大人……要是不杀我……我愿意……从此……为大人效力……”
孙越陵暗叹一口气,这普朗克伤的如此之重,活下去的机会可说是十分渺茫,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想着投靠自己。可看到普朗克如此模样,又不忍心将其杀死当场,于是摆了摆手,道:“算了,先留着他吧,一个垂死之人,我等又何必再造杀孽!”
“可是大人,这人伤成这样,要是留下他的话,岂不是给我们带来负累?”有人苦口争道。
普朗克听到这句话后,也叫了起来,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孙越陵看了看普朗克和周围的皂隶,缓缓道:“这人为我们挡了这么多枪弹,也算是偿还了罪孽,让他自生自灭吧!”
听他如此说,众人不敢违逆,只好齐声答应。
普朗克闻言大喜,也不顾满手的鲜血,紧紧抓住孙越陵的裤腿道:“谢谢大人……谢谢大明国的使节大人……您是我见过最仁慈的东方伯爵……”
孙越陵见重伤之余的普朗克居然还能如此折腾,苦笑道:“你先活下来再说吧,你要是死不了的话,到时候再来谢我不迟!”说罢,举步而去。
处置完普朗克这个临时“插曲”后,孙越陵和颜思齐、陆文衡等人再次围坐商议,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可人多嘴杂、意见不一,有说将队伍前藏起来等待陈衷纪的,也有说干脆冒险去港外抢夺海船的,甚至还有人说要重新杀回热兰遮堡,击溃荷兰人,一举夺得台湾的治理权的。
眼看着月头已经偏东,已经快要临近拂晓了,众人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孙越陵心头无比烦闷,来回踱步,难道他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这不是他孙某人的行事风格啊。
心头突然猛地一跳,想起了一起赴台的李旦,这厮倒是好,虽说极有可能也被囚禁起来,但起码不像他们这样,身处险地,浴血而出。
孙越陵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对着众人说道:“依我之见,我们不如杀向热兰遮镇,拿下此镇,以之为据点向荷兰人摊牌。”
“这……这能行吗?”陆文衡大惊失色,想不到孙越陵仍然想去攻坚克难,而不是带着他们迅速逃离。
孙越陵冷笑一声,大声道:“我记得‘水浒传’中有个经典桥段叫做‘宋公明智取无为军’,说的便是晁盖自江州法场救下宋公明后,众多好汉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眼看便要全军覆没。但是众位好汉在此危难之际,不退反进,奇兵突出,一举攻下了无为军,夺回了对敌的主动权。”环眼扫视众人,续道,“如今,只要我们成功拿下热兰遮镇,与李旦的势力会合一处,到时候人多马壮,就算是荷兰人想要动我们,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此话一落,颜思齐拍手笑道:“好,说的好,唯有如此才是大丈夫本色。只要拿下热兰遮镇,凭之以荷兰人对抗,加上我从北港带来的三百手下,未必便不能将荷兰红夷赶出台湾。”
陆文衡道:“可是据我们得知,热兰遮镇已经不再由李旦控制,而是被他的儿子李国助掌控,且李旦也已被囚禁,我们如此作为,会不会太冒险?要是我们拿不下此镇的话,到时候荷兰人来攻,岂不是无路可逃?”
“陆大人太小心谨慎了。”颜思齐接过话茬道,“所谓兵行险着,都到这个时候了,如果我们还婆婆妈妈,左顾右盼的话,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只要拿下热兰遮镇,我们将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个险值得我们去冒。”
孙越陵笑道:“颜兄所言不错,如今我们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能取回主动权。否则的话,只有灰溜溜地逃回福建,这不是我孙某人的行事风格。”再次提高声音道,“我意已决,所有人准备好武器刀剑,随我突袭热兰遮镇。”
众人齐声答应,陆文衡拗不过,只得附和从事。
接下来,孙越陵等人简单布置完攻取热兰遮镇的事宜后,整个队伍调转阵形,摸黑朝着热兰遮镇而去。
他们这只队伍本来有百余人,经过突围后,如今只剩下了八十余人,二十多人死在了热兰遮堡。但是孙越陵相信,热兰遮镇的武装势力绝不是武器弹药精良的荷兰人可比,只要行动迅速,策略得当的话,拿下由各股势力组成的热兰遮镇该当没有问题。
此时他们位于一鲲身岛的西北面,热兰遮镇位于该岛的东北面,从他们的位置到这个汉夷杂处的市集相距不过十里,整个队伍趁着漆黑夜色,很快便来到了市集的外围。
从颜思齐和郑一官口中,孙越陵了解清楚了热兰遮镇的势力布局。热兰遮镇势力由该镇上的各家商行组成,其中尤以位于城南的李家商行势力最大,人数最多。所以他们这一次的主攻目标,便是位于城南的李家商行,只要攻入商行擒住李国助,再将李旦救出来支持大局,那么整个热兰遮镇的各股势力必定不敢违逆,将会对孙越陵唯命是从。
孙越陵看着身旁一脸紧张的郑一官,低声笑道:“一官,你的义父被你的兄长软禁,如今该是你这个义子出面的时候了。”
郑一官叹道:“我的这个兄长好糊涂,竟然软禁了义父,真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孙越陵轻哼一声,道:“肯定是受了许心素那厮的蛊惑,所以才胆大妄为软禁他的老爹,并不惜与整个使节团为敌。”顿了顿,续道,“我要让李国助知道胆敢触犯我孙越陵的下场,让他知道如今的东南海事,究竟是由谁说了算。”
郑一官点头不迭,道:“大人说的是,谁与大人为敌,那是决计没有好下场的。就算他是我的兄长,我也不会轻饶了他。”
孙越陵赞道:“很好,你这一句话,才终于有点‘海上蛟龙’的架势。”
“海上蛟龙?”郑一官仍然有点迷茫。
“不错。”孙越陵冷然说道,“从今天起,我要让你成为热兰遮镇真正的主事人,成为声名远扬的‘海上蛟龙’!”
……
当整个使节团的队伍趁夜对热兰遮镇发起突袭之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热兰遮镇上的防守势力似乎并不怎么强大,他们没有费多大工夫就从南门牌坊突破而入,并成功将软禁在李家商行后院的李旦给救了出来。
从被他们擒获的抵抗者口中得知,原来李国助听到港湾外炮声隆隆,且热兰遮堡灯火通明,枪声大作,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连夜点起了城镇的精锐好手三百余人往热兰遮堡进发,到此时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个情况后,孙越陵暗呼侥幸,原来李国助带着人前往热兰遮堡增援了,难怪他们轻而易举就攻入了城镇。但此时他们的危险仍未解除,要是李国助返回的话,凭他手上的三百精锐好手,他们未必便能轻易取胜。
不过他心中很快便有了定计,对着颜思齐笑道:“颜兄,现在我们是反客为主,如今要做的,就是彻底控制住整个城镇,等待李国助那厮回来就好。”
颜思齐明白过来,点头笑道:“大人所言甚是,我们只要守株待兔,不愁李国助不自投罗网。”
众人一阵商议之后,决定派人布置在南街两侧,并命人看住原本在南门牌坊处布哨的李国助的人,只要李国助一旦带人返回南门街,就对他发起突袭。与此同时,孙越陵让李旦迅速派人控制住城镇的其他通道,防止有人逃窜出去给李国助报信,并让他出面召集城镇中各大商会的主事者连夜前来商议。
其实他的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李旦在热兰遮镇素来就威望甚高,各大商行的人一旦知道他被孙越陵带来大明官兵成功救下之后,除了少数李国助培养的心腹外,无人不是立即表示愿意听从他的调度。至于那些效忠李国助的心腹们此时自然没有好下场,被皂隶们当场一一斩杀。
天色放亮之际,整个热兰遮镇已经完全由孙越陵和李旦掌控,四面通道也由皂隶们和李旦属下把守,各大商行的主事者也都一一表态愿意服从大明官军的指挥。
没过多久,前面放哨的皂隶前来向孙越陵通报,说李国助的人马已经由热兰遮堡返回,离整个城镇不足一里。
孙越陵点头下令道:“告诉大家准备好动手,不过千万不要伤及李国助,只要他们投降便行。”李国助毕竟是李旦的亲生儿子,所谓虎毒不食子,要是他真把李国助给干掉了,恐怕李旦从此表面上与他合作,内心将会对他恨之入骨。
皂隶闻言应命而去。
李旦闻言舒了一口气,故作不愤道:“大人,不肖劣子竟敢倒向荷兰人,冒犯大明官府,囚禁亲生父亲,还请大人将他明正典刑,以震慑那些胆敢违逆大人命令之徒!”
孙越陵轻轻一笑,道:“李老板言重了,令郎只是被奸人蛊惑,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偏帮荷兰人的。相信只要本官对他进行一番教育劝说,他一定会幡然醒悟的。”
李旦点头不迭,道:“是,是,大人说的极是,大人英明。”说罢,猛烈地咳嗽起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丝绢掩口。
孙越陵注意到了,李旦的脸色十分苍白,而且从他收起的丝绢一角隐隐看到血红的痕迹,不由心中微惊,问道:“李老板怎么了?似乎身体有所不适?”李旦是李国助的亲生父亲,虽说被其子软禁,想必李国助还是不敢虐待他这个父亲大人的,但从李旦的整个情况来看,尤其是刚才咳中带血,孙越陵又不敢肯定他的这个想法。
李旦摇了摇头,道:“有劳大人挂念,我的身子没什么,只是染上了风寒,咳的厉害些罢了,待会服几副汤药便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