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报纸后早餐已经凉透了,宣浩三两口地将包子嚼着吞下,又几大口喝完桌上的豆浆,然后便不知所措地盯着报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的东主应该是明白这个事情的轻重的吧,接下来万一上头要是追查起来并为之整肃的话,那么自己搞不好就要卷铺盖回乡下种地了吧?哪还能像现在这么优哉游哉,唉,真真是愁煞人!
正遐思间,一个身着呢布衣服、头上绑着红头巾的水手模样的家伙走了进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宣浩对面,点起一个烟斗,吞云吐雾道:“亲爱的宣,店里上周出售的盐的质量真是太糟糕了,不但掺了不少杂质,就连份量也有所不足。很多工人都表示了不满,尤其是他们的妻子,纷纷告诉我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她们非常痛恨这种无良的买卖。”
“让他们痛恨去吧,反正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宣浩闻言冷笑一声,一扫刚才的颓废之势,再度恢复了他之前的冷酷掌柜本色,只听他说道:“有本事让他们去诉诸法律啊,看看法律是不是会保护他们!当然,如果他们敢在营地闹事,麦克斯,你和你的手下们就要打起精神来了,一律给我镇压,扣工钱!如果谁闹得过分的,那么就把他们送回劳务工经纪人那里,并让他们赔偿损失,看他们还敢不敢!”
其实,他说这话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因为刚才在《生意人报》上阅读的内容让他有些感到不安。不过以往报纸上也报道过很多不合时宜的做法或制度,但政府也未必每次都会管,因此这次《生意人报》抨击在非国民劳务工系统中广泛存在的实物工资或记账工资制度,官老爷们也不一定会重视,更别说压下来要求整改了。毕竟,这些人都是非国民啊,又不是咱们东岸人,何必为他们鼓吹?在宣浩看来,《生意人报》这次简直有病,虽然他本人以前被鞑子奴役过,但他一点不介意奴役这些意大利佬和爱尔兰佬们。
“诉诸法律自然是不行的,因为至今还没有一条明确的条文来规定此事。他们或许会向自己的经纪人投诉,这可能会造成一些麻烦。”裹着头巾的麦克斯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他们的经纪人为他们争取权益,那么伐木的效率很可能会降低下来,木材加工厂那边也会出现开工不足的状况,这意味着利润的流失,老板一定会发怒的。”
“这个倒不用太过担心。呵呵,向经纪人投诉?说得轻巧!向谁?巴蒂诺还是门德斯?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他们的生活状况的!”宣浩继续冷笑着说道:“除了戈什金这个良知未泯的俄罗斯人外,巴蒂诺、门德斯什么时候变成会维护自己旗下劳务工利益的善人了?除了那些与他们有亲戚关系的劳务工外,他们巴不得帮我们镇压闹事的刺头呢,以期未来能够继续承揽到业务。在这方面,也就戈什金那个家伙会为自己的罗斯老乡争取下权益,不让他们过分受人盘剥、欺负,所以现在广大种植园投资者、伐木营地承包人、砂场主们越来越不喜欢从他那里招募劳务工,除非迫不得已。哈哈,这逼得戈什金那个家伙自己注册了建筑公司,自己在四处承揽项目,影响力是下降了不少……”
听到这个麦克斯也是无语了。是啊,若说劳务工经纪人早期还会为自己手下的工人考虑考虑的话,那么到了开始动用绑架、欺骗等手段弄来劳务工的现在,像巴蒂诺、门德斯这种人,早就已经蜕变成了冷酷无情的黑社会头子,早期被他们招募过来打拼的劳务工也成了马仔和打手,因此想要他们来为素不相识的劳务工出头,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在这方面,也就戈什金这个贫苦出身的木匠待手下厚道一些了,一般程度的盘剥、欺压就算了,但如果闹得太过分的话,他也是会出头的,而这似乎也是他的手下凝聚力较强的原因所在,这从三大劳务工经纪人为了争项目而展开的几次火拼的战绩就能看得出来。
“这样吧,最近我先把店里那些劣质货给撤下,你也带你的人好好盯着那帮劳务工,别让他们闹事。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吃食都没有,外面也是遍地蚊虫,这帮家伙不敢跑的,只要让他们不闹事即可,更何况他们中的很多人可是连家属一起带来了呢。”宣浩想了想后,又说道。
麦克斯闻言琢磨了一下,这个宣浩与东家同是明人,平时也挺信重他,再加上他说的也在理,因此这次便依他一回吧。想到这里,麦克斯决定回去紧紧盯着那帮非国民劳务工们,而宣浩记起东家离去前的叮嘱,便也与麦克斯一起去了次林场和码头。
林场没什么可多说的,一群衣衫褴褛的旧大陆劳务工正在伐木,然后通过一条小溪流将木头拉到下游码头处进行处理。宣浩的东家在码头边建立了一个木材烘干窑――值得一提的是,私营资本之前很少进军这个行业,主要是因为较高的技术要求,如今宣浩的东家建起了这个窑,似乎从某个角度印证了三十多年来东岸技术力量的储备已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另外还建立起了一个小型的码头,用于将加工出的木材乃至巨型圆木运往他处。
宣浩、麦克斯二人很快结束了在伐木营地的巡视,然后又踩着泥泞的土地来到了码头上。码头是用粗大的廉价木材搭建的,非常简陋,也不结实,寿命更不会长,但胜在成本低廉,可以就地取材。此时码头边出人意料地停泊了两艘小艇,而再向远方望去,只见一艘大型商船下锚碇泊在稍远的地方,宣浩仔细望了望,依稀辨认出对方船帆上有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标志――这难不成是对方的商船?
“科内利斯先生?”麦克斯有些吃惊地叫了出来。因为在他所见,此刻正在码头上和一位身穿中山装的东岸官员谈笑风生的,显然正是荷兰西印度公司的董事之一、来自比克尔家族的科内利斯。此君之豪富,自然是无需赘言,对于麦克斯这等出身旧大陆的人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的,因此即便他此刻已是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国民,但见到这等人时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对其卑躬屈膝。
“这就是上好的造船木材吧?”科内利斯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上的一些水坑、泥洼,然后指着堆放在遮雨棚(同时也能遮阳)下的大堆切割好的木板,开口问道:“我在阿姆斯特丹时就听说,产自新大陆的热带硬木是最适合拿来造船的,尤其是配上贵国生产的坚硬切割刀具的时候。硬度、柔韧性、抗腐蚀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这方面是大得其便利啊。”
“愚蠢的葡萄牙人将大量的巴西苏木弄回去充作染料了,真是可惜。从上个世纪开始,他们在一百多年的时间内成功地使整个巴西的苏木减少了五千万株以上,要知道,这些珍贵的树木本来是可以拿来制成船板、龙骨、桅杆、乐器乃至高级家具的,结果就这么平白无故变成了劣质染料,真是暴殄天物。”陪同科内利斯・比克尔来到神木乡这片林场的白玉堂白司长摇头苦笑着说道:“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在1664年签署和平协议后,我们接管了原里约热内卢将军区、圣埃斯皮里图将军区和塞古鲁将军区的大片原始森林,而且我确信我国政府和商人都会对这片宝贵的森林进行妥善对待,以可持续发展的态度进行开发,造福国民。当然了,作为我们东岸人的朋友,荷兰西印度公司也将可以分享我们的这笔财富,尤其是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
“万分感谢东岸朋友的善意与慷慨,我们会永远铭记这一点的。”科内利斯・比克尔礼貌地回应道。作为一个严重缺乏木材的国家――事实上联合省几乎什么都缺――联合省这些年来一直坚持从波罗的海和俄罗斯进口大量造船用具,如大麻、亚麻、木焦油、松木桅杆以及数量最为庞大的板材,以支撑起联合省庞大的造船工业。
但显而易见的是,在盛产木材的上述地区,无论是挪威、瑞典、芬兰,还是远在白海的俄罗斯帝国,因为气候寒冷,其境内的森林多以泰加林为主,究其材质来说,其实也不是那么适合造成了――尤其是造军舰。
但荷兰人别无选择(当然也有处于成本方面的考虑),他们只能从这里大量进口松木桅杆、船板,运至阿姆斯特丹,然后用这些较为松软的木材建造商船和武装商船,有时就连战舰上的很多木材都是松木板。这种船造出来,寿命自然是较低的,但胜在成本低得可怜,因此在联合省非常流行,这或许也是他们在海上作战中有些不利的原因之一吧,船太渣了。
东岸人毫无疑问是看不上松木制造的海船的,他们也对荷兰人的松木船满世界开来开去感到惊讶,这是一群多么勇敢的水手啊!难道荷兰人不需要维修成本么?真是难以理解!东岸人目前建造的船只,即便是商船,也都是用上好的热带硬木建造而成的,充其量在上层建筑(舱室乃至里面的家具等等)中为了节省成本而使用相对廉价的木材,更别提专业战舰了,那选材可是精益求精,宁缺毋滥,要知道海军在这方面一直是比较“偏执的”――东岸目前唯一用巴拉那松木大量建造的船只,大概就是那些内河小火轮、驳船等小型船只了。
这次与英格兰人在海上争雄,荷兰人终于知道战舰上大量充斥质地疏松且较软的松木,究竟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烦恼的事情了。反观他们的对手英格兰人,虽然就资金实力来说远不如他们荷兰人,但人家的战舰船壳及重要部位真的都是用橡木制作的,撑死了也就桅杆、艏楼、艉楼什么的是使用其他木材建成,就船体结实程度来说要比荷兰人强上不少。因此,这便是科内利斯・比克尔匆匆忙忙来到东岸的原因所在,即荷兰人想要从东岸采购一大批切割好的优质木材,然后运回阿姆斯特丹――这既可以拿来造船,同时也可以用来给损坏的舰只维修用,对于如今正在进行的战争非常关键。
而说到这里不得不说句题外话,那就是去年下半年联合省驻东岸大使康拉德・范博伊宁根代表三级议会与东岸签署了一系列的舰只购买及建造协议。如今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已经有了二十多艘新旧船只抵达了联合省本土各港口。一旦等到五六月份北海天气晴朗、利于海上厮杀之时,这些来自东岸的舰船保不齐就要上阵,与英格兰海军进行面对面的殊死搏杀。
有战斗,那么自然就会有损耗,因此海牙的三级议会便委托荷兰西印度公司,专门派遣得力官员和船只,来到东岸考察、采购优质船材。要知道,现在在东岸人的熏陶下,荷兰人也越来越注重选用优质船材了,而不是搞一堆廉价的松木凑数。
科内利斯・比克尔作为西印度公司的全权代表,这次已经在北宁、顺化一带转悠了多时,甚至就连一些葡萄牙时代的伐木场(多位于塞古鲁港附近,目前尚未开工,处于废弃状态)也仔细参观了一下,如今神木乡这边已是他的最后一段行程了。
宣浩、麦克斯二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他们只看到一些“大干部”陪着西印度公司的董事来到了他们这个码头上,然后对着烘干后堆放在那里的木材指指点点,以为对自己这个林场采伐的木材质量、数量都不满意呢,因此一时间有些战战兢兢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