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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大雪被投得像牛毛般梨花细针,扑面扎人入脸,这便是传闻中的白毛风。
天地间昏暗一片,一支队伍顶风冒雪,走在前往通京的道路上。他们蜷缩着身体,遮盖上牲畜的侧脸,长途跋涉,却战意高扬,一路上在齐声唱歌,而越是接近通京,他们的歌声越是高昂,队伍也越走越齐,连马蹄都跟着欢快地踏动,走得越来越快。然而,这一支人马裹着钉满冰雪的队伍抵达通京之外,却把所有人的步骤打乱。因为天气的原因,将阁预计他们还有十几天的路程,连驻地都没来得及给他们安排,关下交递勘验,关防上都还不知道这支人马的出现是不是一个意外,把军衙发来的公文翻完才在最后一页对照上,于是,人站在关上大声说:“你们牛录不是应该才到包兰吗?”
关下将士怒吼:“杨二广牛录比马快!”
关防把人放进去,兵马司将阁忙于给他们协调驻地,李虎则威风凛凛带着副职、编领,在一群将士的围裹着,手捧金盘,里头放着兵符、官印、兵引、考功册子等等,整齐一致前往将阁。
人到了,李虎领手下将领坐在一侧,等着人将金盘收走,放到另一侧田云面前,田云查验兵符,以盒子装好,摊开公文册子,开始询问他问题,包括战损、费用、战功、战争目标是否实现等等。
这不光是例行公事,虽然战损、费用、战功等已有后勤和考功呈上,战争目标是否达成也已经由将阁评估,但为了不至于出征将领有相左的意见,还是要在交兵时再递一次,与此同时,将阁还有一些上头比较关心的问题,比如他们要问,听说你误伤了平民,破坏了地方的法律,到底怎么回事?你就要回答怎么回事,如果正好有地方检举你,你又回答不个所以然,那么这就成了你战功上的瑕疵。
所以,交兵是要做准备做功课的。
你不做准备,不要说那些说不清的过错要追究,还会有一些很是尖锐的问题影响你战功的考评。
像今天,田云问李虎:“你怎么肯定匪已经被剿完了?”
这就是个难回答的问题,老式将领上来,只会说,我真的剿完了,地方上没有了。但是这样的吗?
这会不会是你主观认为的呢?
李虎自己本身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把自己判断匪剿完了的几个理由告诉他们。
很快,田云又问:“将来还会不会产生新的马匪?”
李虎便用户籍制度的完善来回答他。
田云和两个中参一一记录,时不时满意地点头。
其实问这些尖锐的问题,除了辅助他们判断战争目标是否实现,也是对将领的考察,这个将领不但能打仗,而且问题回答得好,说明他有深刻的认识,有思想,具备战略眼光。
几人刷刷不停笔。
这边李虎还没到家,那边,评功的书文已经呈上。
狄阿鸟看了也觉得满意,看到将阁给的建议,请求给李虎更大的官职,更多的权力,也大笔一挥,给儿子加官进爵。
李虎出了将阁,回到队伍上,封赏就出来了。
将阁送来了新的官服、官印,升他为渔阳军衙军机章京,领杨二广牛录将官,左武卫宫门将军,封号为绣虎郎将。
下午捧着封赏之物回家,一屋子的弟弟妹妹上来扒拉。
见完家里的长辈已经到了晚上,这才去陪他母亲说话。
李芷正在书房批内务府上的开支,问了些他的打算,是要在家住一段时间,还是尽快去渔阳军衙上任。
李虎忸怩起来,故作平淡地说:“阿妈。我要成亲了。”
李芷大吃一惊,一笔撇在册子上,划拉了一道墨迹。她抬起头,问李虎:“你说什么?和谁?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李虎说:“对呀。就是回来让你们做主的。我阿爸说,匪患灭时,准我成亲。”
李芷问了是谁,看他态度坚决,也表现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那我问问你父王,看他是不是说过?”
问到狄阿鸟。
狄阿鸟傻眼了。
自己说没说过?喊来起居参就开始对照。
记事的翻了一年的记录,记言翻了一年的记录,都说没有,但他们提醒说:“大王。您和宝特私下说话的时候没让我们在呀。”
坏了。
狄阿鸟记不清了,他品品,孩子才十五六岁,一结婚,一两年后生个孩子,自己这个年龄就当爷爷了,总觉得早。
而且听李芷那意思,她对杨燕燕不满意。
也不止她不满意,觉得杨燕燕那是乡下姑娘,老太太那边至今都没说见见杨燕燕,见了熊梦梦都不说见杨燕燕。
你说自己身为父亲,就算支持李虎成这个亲,家里闹起来,自己也顶不住。
他回忆一番说:“孤说的待他灭了匪患给他成亲对吗?”
让人调集出所有匪患的资料。
他笑了。
找来李虎,他仔细看着,儿子又大了些,又长高了些,虽然人还精神抖擞,却黑瘦黑瘦,心里有些心疼。但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知道他要成亲意味着什么?自己也十九岁才知道些冷热,喜欢谁不喜欢谁,就轻声道:“阿爸答应你,你灭尽匪患,阿爸就给你成亲是吧,虽然阿爸记不得了,但阿爸绝不是个说话不算的人,阿爸只问你一句,咱们东夏的匪患真的灭尽了?”
李虎愕然。
狄阿鸟让人扛来大幅的地图,摊在地上问他:“西部的土匪没了,这北面的呢。这大漠深处,狗人冰原呢?”
李虎大吃一惊道:“阿爸。你这是耍赖。”
狄阿鸟道:“不是阿爸耍赖。儿子成亲,阿爸能反对么?但是?我们大夏剿匪,你是不二人选呀。还有人有你剿匪的经验吗?你让博小鹿去剿匪?你让你牛叔去剿匪?都不行,他们干预地方,哪怕只是督干户籍,就有吐沫星子把他们淹死,但你不一样,你是孤的爱子,只有你可以跨越军政民,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是不是?如果你成亲了,你就有了牵绊,我大夏境内的土匪们怎么办?追缴土匪,那是餐风露宿,行遍千山万水。你看到你小姑父了吧,只要离家三天,你小姑能让他石板上跪三天。男子汉大丈夫,一个那么了不起的巴特尔,就给废在家里了,现在干啥都指望不上,蹉跎岁月呀。这你,成亲了,新婚燕尔一两年,然后再给我添个孙子,弄子在家一两年,还能为天下先?我大夏的匪患四年不除,国将不国呀。”
李虎想想也是的。
再说,他心里明白,阿爸就没说过剿匪成功给他成亲的话。
他高高兴兴地回应说:“也行。儿臣跟杨燕燕说,让她再等儿臣一年。过两天我就去北平原,把她接来住几天,然后再跟她一起,去保郡看看大娘阿嫂他们。别看她不读书,明事理着呢,一定支持我灭了匪患再成亲。”
狄阿鸟虚伪道:“好呀。阿虎乃吾家千里驹。阿爸没法去咱们大夏的山山水水,这你全替阿爸走了一遍。记得阿爸教你的传统,每到不同的地方,给阿爸画个画送来。”
李虎连连点头,告诉说:“儿臣此去西边就画了不少画,明儿全给你带来。”
李虎愉快地走了。
狄阿鸟想了一下,喊人来,要求说:“把东殿腾出来,周围的人全迁换个地方,阿虎长大了,要有人,要有院子。”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那是东殿?你那房子是东殿?”
狄阿鸟连忙站起来,堆笑道:“阿妈。”
花流霜来了,就站在门口,用个手杖朝狄阿鸟点过去,问:“你的嫡长子要娶个乡下不识字的丫头,是你同意的?”
狄阿鸟道:“孤怎么可能同意?”
但他连忙补充说:“孤也不反对。那姑娘还小,现在已经识字啦,阿妈你怎么老以旧眼光看人呢?再说了,人家一家对阿虎有救命之恩,阿虎又喜欢,孤能怎么样?揍他吗?棒打鸳鸯吗?”
一说鸳鸯,他想起来了李鸳鸯,笑道:“那姑娘好。李鸳鸯与她熟,改天我让那个小子去拜见您,通过他,您老多了解那姑娘一家人。”
花流霜固执道:“救命之恩可以用别的还,你给他们家宅子,接他们家孩子上学,送礼,给钱给官,你都干了啊。还要怎的?把我孙儿赔上?我告诉你,真要是成了亲,全天下人都笑话你。”
狄阿鸟愕然道:“为什么笑话我?”
花流霜说:“人家就会说你狄阿鸟起于行伍,泥腿子出身,怪不得给自己儿子找了个村姑!上次狄宝回来,给我说了,那个姑娘也不是特别漂亮,手大脚大,吃个羊肉都跟男人一样啃得满脸油。”
狄阿鸟问:“狄宝给你说这些干什么?”
花流霜冷笑说:“看不惯呗。”
她又说:“你看人家狄宝,找了个长月的姑娘,家事不好,就当个妾,处理得多好?再不济你在你部下中找个手握军权的,把他的女儿要来,也能靠姻亲帮阿虎巩固一下朝局。你可想得简单,脑子犯糊涂。”
狄阿鸟又问:“阿妈。我就想知道知道为什么狄宝会给你说这些,除了这些,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外公都教他说了些什么。”
花流霜气恼道:“我和我孙子说些家常,你就要找他算账呀,你找他算账你还找他姥爷算账呀。你像话吗你。就我说的,让李虎跟那姑娘断了。找熊氏那姑娘我都没意见,起码是知书达理的。”
狄阿鸟没有办法,哄她说:“阿妈。孤已经在给他设置障碍了,让他冷静冷静,孤说的,什么时候灭尽国内匪患,什么时候准他成亲。没个两三年他干不成。干成了,这些年过去,想法也成熟了不是?”
花流霜一想也是,点了点狄阿鸟,笑着走了。
狄阿鸟走回去,回到案子上,本想批一下奏折,连看几本都觉得没有心情,往下翻了几册,一个册子跃入他的视线。
他翻开一看,内容是黄文聪要给狄宝聘关内大阀女子的书文。
他冷笑,拿起书文一把扔地上,在上面踩了一脚,又一口吐沫吐上,骂道:“势利眼。”
旋即,他喊道:“来人。”
等李益生来到,他要求说:“李虎的未婚妻要享有什么待遇?让他们给孤议一下,然后该给的待遇给出去。另外,给我选出国内最有才学的女先生,孤要十个,要她们一起培养孤的儿媳妇,孤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孤是行伍出身,泥腿子,孤的爱子就是要娶一个平民百姓,孤的大夏律就是无高低贵贱。还有,杨燕燕有个哥哥,孤觉得虎得很,一从海事学堂出来,立刻委以重任,没兵权?孤给。”
李益生大吃一惊,讷讷道:“大王,您是同意的呀。”
狄阿鸟道:“为什么不同意呀?孤是同意的。孤就是怕阿虎年龄小,一成亲消磨了雄心壮志,何时反对过他?做人就得这样,知恩图报,敢爱敢恨。孤到今天,还需要攀附门楣么?孤要推倒一切门楣。阿虎这么听话上进,孤身为父亲,棒打鸳鸯,于心何忍?你留意一下,不要让黄文聪这样的势利眼天天在我阿妈面前拨弄是非。我阿妈也是没记性,一点也不记他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