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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步平没有在府衙之后的会客小厅接见李虎,而是由方步亭出面,在更后面的中堂与李虎见面。这是官场上的一个套路,难登大雅之堂时,私下说话,就不在办公会客的场合,像是亲戚、朋友之间的往来,而且主官不出面,由自己的代-理人或者族亲来点醒你,让你知道怎么做,而你,也不会握住人家什么把柄,出面的人可以代表自己背后的人,也可以撇清自己背后的人。
虽然按照这个套路,方步平却在背后潜藏着。
他藏在后面,不是对自己的庶兄不放心,而是出于谨慎,其实这也是官场上的一个套路,找个人与你说话,话弹得够深,你懂,回答得明白,像是取得了一张门票,让人放了心,真正的大人物便浮出来,亲自接见你。
李虎到来,没有意识到这种官场上的套路,这一套在东夏还比较罕见,不但罕见,也不会让李虎和狄阿鸟给碰见,否则后果自然很严重。所以李虎并不懂,他也不明白出面的仆役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往里头带,还不肯让图里牛跟着。图里牛主戍卫,有自己的职责,这种系统化的守卫工作已经骨子化,比方海他们更加强烈,过了小厅,还坚持要跟着,任人怎么说服都没用,只是傲然道:“要么不见,要么保证我们东家的安全。我不跟着不行,你可以这样回报府尊大人。”
就这样,他们小厅外陷入短暂的僵持。
李虎因为奇怪奴仆一个劲儿往里带,也放任不管,等着图里牛交涉。而且图里牛不是方海,李虎也不是狄阿鸟,即便他告诉图里牛,你可以在外头等,也不定有用,一旦李虎一意孤行,撇开戍卫……消息传回去,会使得图里牛被弹劾,一旦被弹劾,图里牛从此都不能再负责君王的安全。
这些森严的制度用来保卫重要人物,避免他们因为过于个性而带来危险,管不了你,管不了负责你安全的人吗?这是政事堂针对狄阿鸟的性格特点制定下来的,狄阿鸟有时候因为受到约束,牢骚大发,都无可奈何,最后取消自己的即兴决定,何况李虎?
方步亭得到消息,最终还是作了让步。
他这次见李虎的目的不是抓拿,而是利诱,钓鱼,人家掉头走了,你见不着,你还怎么利诱?再加上现在国内私兵横行,无论是富商贵族爱惜自己也好,手下武士出于表现也罢,官府中人也渐渐习以为常,不觉得突兀。这就是形势使然带来的,没有这样的类比,不是多人都在这么干,进了官府,让你取下兵器,单独见面,你拒绝,治你个不敬不行吗?但是人多了,这样的事情太多,地方官也有惹不起的人物,给了这人便利就难免不给另外一人便利,渐渐松懈,最后也就麻木了。
李虎这边,也还是要让步的,其它人等在外头,图里牛一个手握长剑,亦步亦趋,跟到里头。
图里牛身材高大孔武,毛发浓重,和他父亲一样,脸膛见红,虽然才二十出头,却有种震慑宵小的气度,在李虎面前,他是一个大两岁,嘻嘻哈哈不严肃的兄长,然而面对外人,一看就是一方人物。李虎走进去,方步亭不觉得怎样,少年人身体没有长满,即便高大,没有那股威猛,然而图里牛一步跨进去,方步亭猛地站起来,口气已经有些紧张,脱口就问:“你是何人?”
图里牛一看堂上坐着一个年龄、相貌、衣着都相当接近郡守的人,倒也客气,笑道:“末下是东家聘来的护卫。府尊见我像熟悉的人不成?”
怎么可能是见着熟悉,分明是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被吓到了。
方步亭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努力稳定情绪坐下,告诉说:“我倒不是你口中的府尊,腆为府尊身边从事,代府尊见贵东家一面,问一问情况。这位就是李虎公子。请就坐。”
李虎拱手报礼,大步流星就往一旁的座椅走,图里牛跟在旁边,等李虎坐上,便立于李虎身后。
李虎带保镖进来,还是他首肯的,他怎么能不知道图里牛的身份,不过是被图里牛给惊到了而已。
为了缓和刚才的一惊一乍,也是为了与李虎找到说话的契机,方便交谈,方步亭和悦地说:“好一位壮士呀。李公子,你何处聘来这等的英豪?”他起的有心思,而这心思不正,有意无意地说:“府尊令我等为之物色壮士,备有千金田宅,尤不可得。李公子能聘到,真是可遇不可求呀。”
若图里牛当真是刚聘来的民间壮士,又没有道德操守,一句话就能撬动,为啥?府君在找你这样的英雄呀,千金田宅,比你东家给你的多不?你回去想想,去来报效府君如何?就算是这话是假的,在你心里给种上,一旦与李虎言语不和,李虎指使你,你就会想呀,府君待见我呀。
但是可惜了。
他不知道图里牛的来历。
他更是小看了图里牛的聪明才智。
图里图利一家追随狄阿鸟走南闯北,图里牛就在狄阿鸟身边长大,狄阿鸟亲手教他习字,围绕在狄阿鸟身边的豪杰不知给了多少熏陶,虽是在外人看来,此人文学上还欠缺,但是文治武略并不缺乏。
图里牛淡淡地哼笑,轻言道:“谢老先生夸奖。东家与我推心置腹,恩同再造,贵于千金田宅呀。”
他抢在李虎前头把话扔出来,也是力图一种震慑,就是我会坚定地站在我们东家这边儿,你还是收起不利我们东家的言行。李虎一摆手,他便不说话了,只是在心里冷笑,为这些靖康人的鬼心思叹息,更是觉得可笑,自己在国内,亦是大将一枚,你一个郡守,拿点蝇头小利来攻心?
李虎打断图里牛的自答,开门见山说:“府君找我来何时?为何我来又不见我,你又是何人?想代府君说些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诠释,这也是没有耐心的表现。
方步亭慢慢放下心来,虽然保镖威武,忠诚,似乎是个英杰,但他的东家,终究还是年龄小,心急浮躁。
方步亭捋了下颌上的胡须,轻声说:“李公子。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对五福寺的修筑是什么想法呀?”
在他这种套路里,一般人会表白心计,一来告诉自己会怎么修,有没有实力修,二来要表示对府君的尊敬,表忠心,献殷勤……谨慎的,会做各种保证,大胆的,直入正题,甚至拿出宝物来表心意。
李虎却不再这个套路里,想也没想就是一句反问:“府君是什么想法?”
方步亭大吃一惊。
哪有这样答话的呀,问你,是居高临下呀,问你,是官府在选你呀。
不过,混迹官场,总要靠点真本事,第一时间,方步亭就转过来了,笑道:“不少人在府君面前为你美言……”
李虎追问:“谁?”
这又是个大意外。
方步亭懵了。
谁为你美言不都是好事,你为何问我是谁呢?你难道不去想是谁?刘氏呀,其它人你认识的,能够见到府君的人呀,你是真不去想,问完我,回头答谢人家吗?
当然,李虎这么直问,方步亭哪能告诉他呢。
要是告诉说是刘氏,不是把李虎的感激投到刘氏上,接下来又怎么利诱呢?
不过方步亭还是可以应付的,笑道:“自然是李虎公子的一些朋友吧。府君呢。在这个事情上也在斟酌。”
李虎问:“斟酌什么?从直州请人吗?此去直州几千里,代价高昂,即便是把大匠请来,他怎么用当地的工匠呢,他认识当地的工匠吗?他又怎么组织人手呢?靠你们官府为他招募吗?还有材料的准备……”
一席话,方步亭就陷入了沉思。
方步亭自然不敢不声不响去沉思,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主动吗,就问:“那你呢?你年龄尚幼。据说石场也新开不久。就是郡令不从直州请人,请当地人,也能从州府,从郡上请一些有名望的,你相比他们,优势又在哪儿?”
李虎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在往外倒:“我有所需的各行工匠。我能组织起丁壮,光在易县,募工几千就都没有问题。我虽然年轻,但是却有将石材土建做大的志向,另外再告诉府君大人一个新的情况,我是从东夏归乡的人,把自己的梦想写进书信,寄给东夏驻备州总馆,总馆为我牵头了集募,先生知道什么是集募吗?”
方步亭反问:“什么是集募?难道他们给你钱,给你人?你少年人……”方步亭已经笑了起来:“你少年人,凡事爱往好事上想呀。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集募,却是知道,他们不会给你钱,给你人,没有钱,没有人,你说你有什么,郡上也得检验一下呀。”
李虎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集募书。
他带在身上,就是要到处给人看,来解释他的人、财、物是从拿来的。
方步亭眼神闪烁,接在手里,展开看了第一张,顿时揉了揉眼睛,喝道:“东夏官庄都借给你这么多钱?这怎么可能呢?”
李虎笑道:“没什么不可能,这只是其中一笔。他们看好我,看好我的石场,看好我身边聚集起来的人才,投钱给我,也是为了收益,为什么就不可能呢?你见过我的石器吗?你家里有石头做的浴缸了吗?那浴缸可以烧出热水给你洗澡,怕你洗得慢,还可以留底-火,让你洗一两个时辰,在自己家里享用温泉水。”
方步亭哪听他做广告,揭开首页看第二页,第二页却是东夏私庄给李虎借的钱。
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喃喃地念叨:“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少年人……这东夏人,都疯了吗?给你借印子钱。你拿什么还?”
李虎说:“如果生意失败,我并不用还,哪有想要收益投钱没有风险的。”
方步亭揭开飞快,大叫:“这不可能。”
揭到后面,是总馆签发的,告诉所有在备州的东夏人,有一个叫李虎的人拿到了东夏的集募,说:李虎其人有大略,肯务实,要将石器大行天下的想法有足够的实施步骤,正值迅猛扩张之际,有志之士,善工之匠可投效之,协定薪金以养家口……等于说,东夏总馆在为李虎招募骨干,招募工匠。
方步亭两眼发干,手抖得厉害,不断反问:“这怎么可能呢?”
图里牛轰然大笑。
不等李虎瞪他,就宣布说:“没什么不可能的。东夏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他们看好我们东家,给我们东家这样的英杰投钱募人,就能获得更大的收益呀。今天投多少,明天就能收益多少。”
方步亭不说话,站起来,捧着李虎的集募书,三步并作两步往一侧跑。
图里牛提醒说:“你手里还拿着……怎么就走呢?”
李虎给他摆了摆手,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他是要给郡令看一看去,因为震惊,已经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好,才有这样的失心之举。
他们想的没错,方步亭拿着集募书去找方步平去了。
方步平在,苗保田虽然不在,但苗保田的师爷却留下了,他们一听方步亭口不择言地说一通,就上来抢集募书看。还没看完,方步平就断定说:“你上当了。这是假的。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儿?东夏咋了,东夏就能违背人之常情,道德伦理?东夏就钱多的没地方放?东夏就……”
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见苗保田的师爷也念念有词,没注意自己的失态,收敛了说:“这没用。就说这个不是真的。你干脆给他扣下来,就说啥,就说要想东夏总使馆求证,如果是假的,他自己吹的,自己做的,就把他抓起来,就用这个理由抓。我还就不信了,东夏逆天了不成?给他一个少年人富可敌国的钱,还为他招募人才?哼?要是东夏国真这么傻,它东夏也就不是我们靖康的心腹大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