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胡不为只觉得面前一片火红。随即,灼热的感觉在面庞上迅速蔓延,面颊、额头、鼻梁,皮肉似乎受到了利刃削剐,疼痛不可忍。
怎么会是这样!?胡不为大惊,胸中窒息,几乎透不过气来。明明看到火球炸在敌人的面庞,而痛苦却让应验在自己身上!这算是什么?!胡不为张口结舌,脑中大乱,全然不知天下竟还会出现这样的古怪之事。
那赵师爷画给众兵差的正是“铁光咒”,专门用来反弹攻击法术的。胡不为不知其中巧妙,一发火球反弹过后,登时懵了,傻在当地,心中只是盘算:完了完了!法术不灵了。
若是法术不能攻击敌人,尽成挨打不能还手之势,那后果便是死得十足十,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
那首领哈哈大笑:“狗贼!你再打呀!?来呀!”长刀挥动,将面前的土柱劈开一个巨大豁口,大步走了过来。胡不为心中着急,又不甘心,抬手又轰出两团火球,一个打在官差的肩膀,一个击在腰间。
“砰!”的一声,冲击之力反弹回来,胡不为直当其弊。被轰击之势打退三尺,仰面摔倒下来,腰间和肩头,如受刀创。小胡炭受了震动,也张嘴呱呱大哭。几名官差见法术灵验,尽得意大笑。先前还有的些些存疑也全都消散了。胡不为自己中了自己的招数,这般狼狈模样断然不是伪造。赵师爷交符时就跟他们说过了符咒的功效。眼下看来,效果很令人满意。
胡不为受了两次震荡,脑中已有些昏晕。他在心中暗道:不行!这么打法定然要死!需得赶紧想些办法。他忍着胸中气血翻涌,半跪起来。看到几名官差单手持刀,狞笑着向前逼近。
“我就不信炸不到你们身上!”胡不为咬牙切齿叫道,伸出手臂,五指张开:“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法术厉害,还是我的大火球厉害!”
“来吧!尽管向我们身上招呼!”几名官差闻声止步,得意洋洋叉腰而立。赵师爷早叮嘱过了,无论多厉害的法术攻击,只要铁光咒还在时效内,全都毫无例外的反弹给施术者,攻击越厉害,受到的伤害也愈大。这杀千刀的狗贼不知死活,正该让他多受些折磨。
胡不为低头喘息了片刻,脑中清醒了一些。听那几人叫道:“你快发火球呀!怕了么?!”胡不为怒道:“我怕什么!等着,马上就发了!”运转灵气,在绛宫中凝聚,又沉入脾区之间。
“土柱!起!起!起!起!”
‘喀隆隆!’的郁声有若滚雷,大地刷刷剧动。几十支土柱急速飞蹿,在胡不为与众兵差中间密密麻麻的排列,形成难以逾越的障碍。几名官差被地皮颤动颠得立足不稳,大惊之下赶紧沉腰扎马,站稳了阵形。
“你们上当了!”胡不为哈哈大笑,抱起儿子,飞也似的向峡谷内奔去。面对如此不利局面,只有傻瓜才会跟他们硬拼。形势不妙,溜之大吉,这正是万金不换的保命真诀。胡大法师在风水界坑蒙拐骗十余年,岂有不明悟这条法则之理?
“狗贼!脓包!居然敢骗人!”一干兵差破口大骂,纷纷拔刀劈砍障碍。只是胡不为既存心阻挡他们,催出的土柱数量可观之极。待得五六名兵差气喘吁吁杀出一条血路来,胡骗子早跑得远了。暮色之中,只看到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细道弯弯曲曲,哪还有胡不为的半点影子。
那官差首领气急败坏,叫道:“咱们追!这次不管那狗贼说什么,一定要把他杀掉!”他倒也不算太笨,亡羊后而知补牢,仍是一根可雕之榆木。虽有疙瘩少许,但比朽木要强得多了。
夜色渐渐降下来了。夏初的山野热闹非凡,许多草虫儿正值求偶,声嘶力竭的鸣唱。草木里,泥层中,蟋蟀,蝈蝈,全都不遗余力展示歌喉。胡不为抱着胡炭深一步浅一步的奔行。夏夜没有月光,侥幸星光不算太黯淡,照耀下来,仍可辨识道路。
那几堆土笋只怕拦不住他们太多时间。需得趁这个空挡,好好找一处稳妥的藏身所在。胡不为心中盘算着。然而一条羊肠曲道竟似无穷无尽,两边不是深沟就是陡坡,全无可藏身之地。
再跑得半个时辰,前面隐约现出一团黑色轮廓来。似乎是处矮树林。胡不为心中大喜,有这树林掩藏行迹,活命的机会便大得多了。足下发力,向树林疾奔。听得身后呼哨之声骤响,那伙官差已追近过来。
胡不为慌不择路,摸黑跌跌撞撞冲进树林中。张开手掌触摸行路,也不知走的是什么方向。好容易缩到一处茂密的草丛中躲下了,理匀了呼吸,再伸手轻轻盖在胡炭的口鼻之上。这小娃娃专以破坏他爹的计谋为乐事,可别到了关键时刻哭闹起来。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林中脚步沓沓,那群官差持刀追了进来。这下天光尽蔽,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却到哪里去搜寻骗子?众人用刀开路,行了片刻,听见四周杂声四作,似乎有许多东西在喘息一般,远处还有夜枭凄惨的叫声传来,入耳不忍卒听。这下子人人都冷静下来了,愤怒之心渐消,恐惧之念大盛。
一名官差胆小,见四周黑魆魆的,止不住害怕,颤声问道:“莫……莫大哥,这里不会有妖怪吧。”那姓莫的头领道:“应该不会有,若是有的话,那狗贼早就被吃掉了。他要是死了,定然会先惨叫一声的。”
那胆小官差听说,舒了一口气。但是细想想,又觉得不心安,仍问道:“可是……要是妖怪很大,一口把他吞下去了呢,那岂不是没时间惨叫?”一干官差被他说得心里发毛,赶紧喝止:“胡说八道!你要是再敢乱说话吓唬人,咱们阉了你!”
然而恐惧即开了头,便在心中播下种子。人人都觉得四周黑暗之中藏着无数凶险。说不定有多少只妖怪正在看着他们这些美食流口水呢。
抗了片刻,那胆小官差终于撑不住了,哀求道:“莫大哥……咱们还是走吧,等天亮了……咱们再去追他。”几个官差尽同此念,只是不好开口。听见他说话,心中深以为然。然而那首领却否决了这个建议:“这里黑咕隆咚的,看不见道路,那狗贼定然也跑不远,咱们若是这么跑了,岂不是让他笑话……”话还没说完,听见灌木林中‘喀拉!’的一声轻响,几人便如中箭的兔子一般惊跳起来。纷纷叱呵:“谁!”“什么东西!”
那胆小官差面唇皆白,杀猪般叫喊起来:“妖怪!妖怪!一定是妖怪!”五六名官差吓得腿都软了,缩在一起全抖成了筛糠。
几名官差一向只在西京中办事,却哪里经历过如此惊险之事?他们本不知世上有‘妖怪’这样可怕之物的,然而自去年底汾州大乱,似乎一夜间整个天下都变了。冤鬼、妖怪,许多先前只听说过的东西突然变得真实无比,作祟杀人夺命,种种恐怖的传说让人听得寒毛倒竖。
眼下,迫于上头的命令,他们竟不得不跑到这样陌生险恶的地方撩拨妖怪,怎么能不让他们打心眼里感到惊惧?
一名官差颤着手点燃了纸煤。一豆温光照耀过去,隐约看见树木后一条大蟒正缓缓爬动。众人见不是恐怖之物,都舒了一口长气,以手扪胸,腔中‘扑扑’的心跳仍然快极。
“咱们快走吧……再晚只怕来不及了!”那胆小官差几欲哭出声来。
“等一等!”那官差首领蓦然想起一事,大声道:“有办法了,赵师爷给过我几张搜察犯人的符法,我找找看,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几名官差闻言,将火煤凑了过去,让他查看怀中符纸。
胡不为吃了一惊。若是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那可糟了大糕了。一时间心念电转,看到几名官差把头聚在一起,暗下决定:晚动手不如早动手,与其让人查出自己的藏身位置,还不如趁其不备,抢个先机。当下默念咒语,缓缓将手掌伸了出去。
‘呼!’的一声,胡不为推出一个火球,然而距离太远,这团火球只到众人身边便已散化。“他在这里!”几名官差呼喝起来,擎起腰刀便向火球激发方向奔来。
“哈哈哈哈!狗贼,你也上当了!”那官差首领得意非凡。他适才故意大声说出那番话,便是要让胡不为心浮气躁,自动暴露藏身之所。胡不为哪知是诈,还以为他当真有一样追查犯人的符咒。惊慌之下,果然中计。
其实象这样追查别人踪迹的法术倒当真存在。然而却要比这个高深得多了。胡不为不是术界中人,交游既不广阔,见闻又不广博,自然难辩真伪。
几名官差兴高采烈,手提长刀来追胡不为。胡不为大惊之下,连挥出火球阻拦他们。但火球甫一出手,他便后悔了:猪脑子!他们有反弹的法术,你发出火球,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咣!’的一声响,当先一名兴高采烈的官差额头中招。火焰暴燃,将左近的草木都照亮了。那官差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便已脑中空白,翻倒下去。这下不独是胡不为惊讶,众官差全都傻了眼。
他们忙着追捕胡骗子,却忘了铁光咒半个时辰的时限已过。以光脑袋对火球,究竟谁会吃亏?
胡不为大喜过望,法术不会反弹,那料理这几个不成器的官差便容易多了。站起身来笑道:“我在这里,请各位大人来抓我吧。”伸爪弹出一团火焰。面前那官差面露惊恐之色,忙不迭的避让开了。
胡不为精神大振。运掌如风,凝出许多火球喷射。尽砸在树木上,泥地上,击落了许多细小枝叶,刨出许多土坑。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打架时优势一面倒的乐趣。眼见四个官差惧怕他的火球,惊呼着纷纷避让,不由得胸怀大畅。
那官差首领忙乱中躲到树干后面,惊魂甫定,赶紧从怀里掏出符纸来。只是眼下漆黑一片,已无法辨别是什么符咒。但听见胡不为乐不可支的笑声嘻嘻响起,不由得心中大愤。这狗头骗子小人得志,笑得如此恶心,若不镇压一下他的气焰,怎对得起穿的这身官差衣裳?激怒之下,再没有耐心去挑拣符咒,腰刀在小指轻轻一划,鲜血涌出,便用伤指往掌中一把符纸上捺去。
‘呼!’的一声,六七张符纸在空中燃烧。铁光咒、龙虎符、夺气符等在空中一燃而尽。那官差感觉四肢绷紧,浑身劲力陡增,眼睛视物也清亮了许多,知道龙虎符又已经奏效了。他这边欣喜若狂,那边的胡不为却猛吃了一惊。
胡不为无由的感到心中慌乱,惊惧之意涌上心田,牵制了他的灵气。他却不知道,这正是赵师爷夺气符的功效。赵师爷习学巫法,最善于这般心神攻击,这一纸夺气符虽不如本人施法那般猛烈,又有时限,但胡不为在不查之下,登受其制。
恐慌之念愈盛,胡不为只感到说不出的害怕。手足抖战,几发火球越扔越无章法,只盼快点逃离这片树林。
那官差首领大喜,从树后跳跃出来,提刀在手,向胡不为疾冲过去。
胡不为见状大惊,死抗着胸中一波铺天盖地的恐慌恶潮,将微弱的灵气转到脾区,一挥手发功,想要拦阻敌人。‘吱’的一声响,三四支细弱的条状土柱有若活蛇,袅娜升起,刚好立在官差面前。姓莫的官差哪知胡不为正受到夺气符的制肘,已陷入绝地当中。借着火球的微光,见几条扭曲古怪之物从地面钻出,不由得暗生警惕,生生顿住了身形。他先前受了胡不为的许多苦头,对这狗头骗子着实忌惮。
便在这时,林中平地生风。人人都闻到了一股腥臭味道,如狗如狐,骚气难当。就在漆黑之中,林中空地陡然亮起一个暗红的光团,荧荧闪动,暗淡的光芒覆在一圈方圆三尺的泥地上,便如一支行将熄灭的无形蜡烛正在燃烧照明。
众人惊异未已,便看到了光团覆盖下土地浮动起来。须臾,‘嗵!’的一声,地面晃动。胡不为和几名官差立足不稳,纷纷伸手扶住身边的树干。
地面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便如地底下有一个巨大心脏在搏动一般,每一次脉动,都震得土地大晃。就在几人屏息观看之际,光团中的土地猛然破开,大片的湿泥翻卷,直若绽开的花瓣。一条长物从泥层里钻动出来,‘呜!’的凄声鸣叫。
便在这时,胡不为怀中的灵龙镇煞钉尖锐鸣叫,灼热之感深透肌肤!
“妖怪!”胡不为猛吃了一惊,看那物时,却是一个庞大的狼头,张着牙,口中细舌分做两叉不住伸缩。自它头颈以下,长成巨蛇的身躯,鳞甲反光,狰狞可怖。
这是什么怪物?!胡不为心中惊骇,见土坑中接二连三又钻出三条蛇狼来,直感心头恶寒。这妖怪长得如此恐怖,定然不是善类。
谁料想,那姓莫的官差首领一愕过后,不惊反喜,笑道:“我倒忘了,赵师爷给了我一张召唤玄青大圣的灵符,狗贼,你就认命了吧!”看来这怪物竟然是他烧符引动出来的。那赵师爷给了许多提升体力的龙虎符和反击铁光咒不说,在陈大人的一再坚持下,又从锦囊中抽了这张玄青召唤符,一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烧燃。然而适才那姓莫的官差急怒攻心,哪想到这些细节,一把烧光了所有符纸,把这玄青召唤符也给点燃了。
四个狼头在空中凄鸣了片刻,抽*动鼻头,仔细辨别敌人。几名官差在行前被赵师爷洒过符水,满场之中,就只胡不为和胡炭身上带有浓重的人气。
蛇狼眼中凶光大作,便在胡不为慢慢后退的当口,突然之间群起发难。左右两条极力伸展,弯成弧形绕过树木包抄胡不为两腰,一条在空中如长虹垂落,咬向胡不为脑袋。另一条却一头扎入身前三尺的土地中,长滑的躯体飞速没入泥里,又一径向前钻行,拱得地面一条直线土块纷纷崩裂。显然,它是想从地下袭击胡不为。
上下左右,将退路都封住了,正是天罗地网,却往哪里逃脱去?!
胡不为急忙转身向后奔跑,便在这时,怀中青光大亮。炽热的明光穿透包裹,从他衣襟中透射出来。灵龙镇煞钉察觉到了杀气,又一次物化。胡不为奔跑之中突觉一股大力从怀中穿出,盘旋之劲将他带得原地绕了一个半圈,众兵差目瞪口呆,见一条粗若儿臂的青龙游移如电,从胡不为怀中飞出来,左右一射一折,已将两边的狼头射得对穿,两个狼头凄号一声,崩得粉碎,化成黑烟袅袅消失。青龙更不停留,在钉完左右两个狼头后,尾巴翻动,划出一道饱满的圆弧穿向上空的长物,飞快缠结之下,从那蛇狼首下两丈一直绕到头顶,一收一卷,又将怪物绞成了十余段。
这时地下钻行的狼头已穿到胡不为的脚边,正待暴出咬噬。好个青龙,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头疾插下来,便如一支笔直的碧绿长枪,迅疾不可目测,‘夺!’的直直钉入地面,正中狼头。泥石激飞过后,地下的怪物发出闷声长叫,不住扭曲躯体,将六七丈长的泥地拱出一道沟来。
这番惨烈的搏杀,惊心动魄之极,几名官差何曾见过?尽张大了嘴,瞪圆眼珠傻在当地。这狗头骗子竟然有如此实力,实在大出几人意料之外。那条青龙轻轻松松便杀掉了他们引以为宝的玄青蛇狼,那么,要是用来对付他们,岂不是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官差们想到此节,无不心中竦惧。
青龙杀完四条怪物,在空中又悠悠盘动片刻,终于散化了。几名官差心惊胆战,满面惊惧看向胡不为,生怕他会用青龙来对付自己。他们不知道灵龙镇煞钉只对妖物有效,还以为胡不为藏着厉害杀手锏,只是不知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便在两方相持未决之际。听得林子东南方向呼哨之声大作。有人疾呼:“快啊!快跟上!别又让他跑了!”呼喊之声响之不绝,又有许多兵器碰撞之声。胡不为与几名官差同时色变,听这动静,似乎竟有上百人正向这边涌来。
“六连山和百云教的众位师兄,你们守住东南方向。凤鸣山、天姥山的师兄,还有十二桥的女侠们,你们到西侧去,准备好水雨法术,一旦畜生喷火烧林,要靠你们来扑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分派众人做事。几十个声音轰然答应了。
胡不为登感紧张。他突然间想起了当日在梧桐村郊外的遭遇。当时严台山众人正在抓捕妖兽犯查,也是这般聚众呼喊的。那一次遭遇的惊心动魄之处,至今让胡不为记忆犹新。现下听来,这群人似乎也在抓捕什么‘畜生’,还会喷火。瞧他们如此兴师动众严密指挥,妖兽定然非同小可!
听脚步声接连响起。四拨人散成一个大圆,远远的将胡不为与五名官差围在了中间。此时夜黑人静,谁也看不到林中状况。胡不为等人只见许多火把排成长龙,从左右分两线包抄,慢慢汇合。
形势严峻之极,哪还容他们再细思考?胡不为张嘴大呼:“这里有人!救命!这里有人!”撇下呆若木鸡的几个官差,直向火光明亮之处奔去。官差们一呆过后,醒悟过来,赶紧尾随着奔跑,那胆小的官差更是纵声大喊:“救命啊!妖怪!妖怪!”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说胡不为。
林外众人显然料不到里面居然会有人。先前那浑厚的声音叫道:“不好!还有人在里面!大伙跟我冲,进去救人!”‘咣咣’的声响,十余个壮汉纷纷握紧兵刃,提聚灵气一同奔了进来。
胡不为见十几个汉子满面紧张之色,正快步向他迎来,赶紧叫道:“我是人!别动手!”脚下不停向他们跑了过去。一个肩膀上蹲着一头大鹰的中年人问道:“妖怪呢?他藏在哪里?”
胡不为一呆,答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此时几个官差正屁滚尿流跟来,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绊了好几跤。那胆小的官差吓坏了,落在最后面,嘴里仍不停嘟嚷:“妖怪啊!救命!救命!”众汉子撇了胡不为,赶紧冲上去搀住他,劝慰道:“别怕!快告诉我们,妖怪在哪里?”几人臂上筋肉抽*动,显然也甚是紧张。
那官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道:“妖怪……妖怪……我也没见着。”几个汉子大失所望,那肩上蹲鹰的豢养师性情甚是急噪,怒道:“那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直娘贼,害得老子白紧张一回!”胆小官差惭然,低下了头不敢回嘴。
一个身着淡青长袍的中年汉子气度稳重,正是这一伙人中的首领。他问过了胡不为等人的身份后,说道:“好吧,咱们到里面去。刚才妖气从这个方位发出,定然不会错的。”转身向外纵声喊道:“大伙儿慢慢向里包围!要小心了,别被它伤到。”
近百名江湖人物一同向场中聚拢。胡不为见许多人掌中都悬空燃着或红或白的火球来照明,心中大感亲切。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也喜欢用火球。他潜意识里已把自己划入了‘会用火球的法师’这一拨人里面,见着同类,自然喜欢。不过,另一些燃着青绿火球的却又不为他所喜了,胡不为嫌焰火烧得太过阴森,远不如红色火球来得光明正大。
这一群人物里面,有十余个带着豢物的豢养师。有大鹰,有恶虎,有浑身鳞甲的胖大猪婆龙,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胡不为从来也没见着过。另一些人手握兵器,长长短短,寒光闪闪。另有一些却是空手,双掌拢成球形,聚着一团白光,口中喃喃念咒。胡不为头一次遇见这么多江湖人物,极感新奇,饶有兴味的观察众人。见每一个人面上都是神色紧张,显然,他们知道所追捕怪物的厉害之处。
一行人走得片刻,终于来到胡不为与几名官差先前打斗之处。看到地面一道深深土沟,那领头的中年汉子不禁皱紧了双眉。
“都说这孽畜身形非常巨大,怎么只留下这么一道小坑?”
众人也感迷惑不解。纷纷围在蛇狼扭成的土坑前查看。那养鹰的汉子道:“太奇怪了,难道传说都是假的么?他们把怪物的身长给夸大了?”另一个手握长枪的壮汉却不同意,摇头道:“不可能,我在峡州郊外曾见过孽畜的影子,的确巨大得很,这不是它弄出来的。”
这时外围的群豪也已聚拢过来,探头窥视。一时空地中人头攒动,燃烧的火球将大片林子照得亮如白昼。在服色各异的群豪中间,六七名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极为扎眼,身高腿长,容貌秀丽,人人手中一方五彩锦帕,更衬得皓腕如玉。几个官差险境之中色心不忘,见了这般绝色,无不失魂落魄,频频转头张望。
众声嘈杂,群豪低声议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后,一个瘦高留山羊胡的老者排众来到场中,连连嗅鼻,面上现出惊异之色:“不对!这定然不是那只畜生……这里有人打斗过,我闻到符纸的味道。嗯,还有一股甜腥味,用的似乎是苗疆黑巫的幻蛊法术。”
听完老者的一席话,那首领汉子和先前十余人登时把目光转向胡不为几人。
“是你们刚才在打斗?”
“是谁用的幻蛊法术?”那豢虎师问道,眼光瞧向胡不为。胡不为见他面色不善,赶紧指了指几名官差:“是他们,他们弄出一条长着狼头的蛇妖来。”
“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些阴毒刁钻的黑巫,他***,老子发过誓,以后见一个杀一个,你们谁是学巫的,站出来,让我的小扁毛抓一抓!”豢鹰者向几名官差喝道,踏步上前。那头大鹰振翅而起,围在群豪上空盘旋,翅展直有三丈多长,铁爪锋利,让它抓一下只怕不死也要丢六成性命。
几名官差哪遇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没有一个能说出囫囵话来。哪知一干官差不敢反抗,边上却有人不乐意了。八九名穿着黑袍的汉子齐声叱呵,纷纷喝道:“付老三,你骂苗疆黑巫就算了,干什么要牵扯上学巫的,老子就是学巫,你待怎的?!”
“付师兄,请你说话客气些,什么叫学巫的站出来?学巫的怎么了?”
显然,这些人都是学巫的,只是与苗疆黑巫派系不同。胡不为不知其中有何相异之处,听得满头雾水。
眼看着付老三与几个巫者争吵渐趋激烈。那首领汉子赶紧打圆场:“好了好!大伙都别争了,现在不是争论法术派系的时候。妖怪还在左近潜伏着,咱们须把它找出来,免得为祸百姓。”
众人听说,才沉默了。人群中有人称赞道:“还是刘大侠明辨事理,行业派别之争只是小事,天下苍生才是大事。咱们以后可别再丢人现眼了。”
那姓付的豢养师本来已经平服了怒气,但听那人说完话,不由得又是怒火万丈:“许是非!我听出你的声音!***,你拍刘师哥的马屁也就算了,干什么说老子是丢人现眼?!他***,你出来!看老子怎么让你丢人现眼!”
群豪轰然大乐。有人幸灾乐祸,笑道:“许骗子也有今日,哈哈哈哈,你损人的时候也别忘了改掉嗓音啊!”
“对,对,不是有个什么‘虎啸龙吟’大法吗?你学了来,保准付老三听不出你的声音。”
“许是非,上啊!怕什么,是个好汉子就上去跟付老三打一场。”有好事者撺掇道。
有人讥嘲:“许老头总共就嘴上那点吹牛功夫,让他亲娘儿们是行的,要是论拳头嘛,他那两根瘦骨头哪经得起揍?”
群豪千嘴百舌,竟是纷纷撩拨两人打斗,惟恐天下不乱。
片刻后人群分开了。一个瘦小的老汉愁眉苦脸走了上来。胡不为见他脑后梳着一条细细的灰白辫子。身着一件宽大长袍,前黑后白,刚好衬得他的名字:是非黑白分明。听他说道:“付爷,老头子又没说你丢人现眼,你干什么跟我较真,你看我说的话里点出你的名了吗?”
付老三怒道:“指桑骂槐,你当我听不出来么?!”
许是非赔笑:“付三爷,你真是误会了。老头子说的这几句话本来就没有含义,付三爷深明大义,天下英雄谁不知道啊,大伙儿说是吧?”他向群豪笑道。哪知却只招来一阵嗤鼻之声。许是非在江湖中口碑极其不好,群豪见他献媚之相如此露骨,心中更是轻视。
“你不用给我说这些好听的。假得不能再假了,老子听了恶心。”
许是非大惭,默然不语。
那付老三兀自不忿,说道:“含沙射影,造谣中伤,许是非,你平常搬弄是非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惹到我的头上,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么?”
许是非见对方咄咄逼人,当着众人也如此不给台阶。不由得也是勃然作色,怒道:“付老三!你积点口德!我哪里搬弄是非了?哼哼,别人怕你的铁毛老鹰,老头子可没太放在眼里。”言下之意便是:你别把自己瞧得太高了,我老人家给你面子,可也不是当真怕你。
付老三听说,‘托’的跳到一边,叫道:“好哇!叫阵来了!许是非,咱们就别嘴上打仗了,手底下见真章吧。你要能把我的小扁打伏了,付老三给你磕十个响头!”众人轰声叫好,有人鼓起掌来。
眼看着一场聚众擒妖的盛举,竟然变成众人口角发泄私怨的闹剧。那姓刘的汉子不由得大是头疼。群豪都是临时组合而来,哪能轻易管束得住?他虽然暂时成为众人首领,但面对这样的困局,却也难以排解。一众江湖人物素来极好面子,说到这个份上,只怕不动手是解决不了的了。
原来,连日以来湖北一带江湖人物都听说有罕见妖物北上作祟。从湘桂一线直上西京,处处祸害百姓。这头妖怪身形庞大,已有多年道行。白日则变化人形,混迹在人群中,到夜间现出真身,到荒郊吐纳丹丸练功。
众人听说过后,联合了道上的一群人物,组成一支除魔队伍查迹跟来。这夜里,众人正在林外布置埋伏等候妖怪,哪知胡不为等人不巧正在左近打斗,玄青大圣的妖气和土地震动让群豪误以为是妖怪出现,纷纷赶来后才知竟是误会。
那姓刘的首领见两人怒气勃发,就要对面斗殴,却也无法阻拦。正踌躇之际,听得人群中有人阴恻恻说道:“许是非,你是越老越不知趣,你的人品如何,江湖上自有公论,难道付老三不说,大伙儿就不知道了么?”众人听到这人说话,全都安静下来了。那老头儿许是非一听,一怔,拱了拱手便不说话了。
听那声音又道:“付老三,你的老鹰是很厉害的,这里面每一个人都知道。不过,在豢养师里面,你算得是第几流?我猜已经赶上青龙士简大侠了吧。”青龙士简方叔是豢养师中公认的第一人,那人如此说他,自然是讥嘲之语。付老三被讥得满脸涨红,只是他似乎很忌惮声音的主人,瞪圆眼珠望向地面,不敢回嘴。
胡不为大奇,何以这人竟有如此威慑之力?连付老三这样的浑人都不敢反驳。举目向人群中望去,然而人头密密麻麻,却看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话。
听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那姓刘的首领赶紧咳了一声,道:“啊!欧阳先生说话了,这个……咱们就先不要争论别的了。现下找出那畜生的藏身之处才是正事。”群豪纷纷附和。当下计议,要重新查出妖怪的藏身位置。若是妖怪当真藏在左近,必定会有妖气泄露出来。
那姓刘的汉子说道:“如此,就请八盘山的师兄们辛苦一下,再给大家指一指道路吧。”三四个穿白色短衣的年轻人慨然应诺。他们的门派有一种精确追查妖气的法术,先前群豪察觉蛇狼的妖气,便是他们的功劳。
这时,却有一个穿着暗红袍子的枯瘦老者行到近前,拱手道:“刘大侠,这次就让小老儿来吧,妖怪隐匿得非常隐秘,只怕查气之术不易找得到他。”人群中有认识的,知道他是川地巴州的成咸风,这老头一向不出没江湖,也不知学的什么功夫。
人群让出一片空地来,让那老头走到中间去了。胡不为在人堆里探头张望。见他半蹲下身子,口中喃喃有词,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奇怪的动物来。身有八只手足,通体莹白,只有手掌大小。那只小怪便如一只小小猴子一般,兴奋的吱吱尖叫,在成咸风掌下不断扭动身子。
‘嚯!’的一声尖鸣,胡不为怀中的灵龙镇煞钉又短促响了一声,它察觉到了微弱的妖气。胡不为不由得的惊叫起来,瞪圆了双目:“这是妖怪!”
老头儿听说,转脸怒目向他,斥道:“什么妖怪?这是千里一日归!可不要胡说!”一时众目聚集都看向胡不为,显然人人都怪他孤陋寡闻。
妖怪中有许多形体性情特异之物,有的善能照明,有的天生便会隐迹,千奇百怪。术界中人常有捕捉某一种类的小怪来驯养,或作传讯之用,或以代步。更有一些大胆的豢养师,舍掉低级的怪兽不用,强用武力捕捉一些初长成的妖怪来合灵,使之成为豢物。久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这样的事都已见怪不怪。而胡不为是个初出茅庐的草包,哪知这些江湖之事?听见灵龙镇煞钉鸣叫,第一反应便是遇见了妖怪。
当下看到群豪投来鄙夷的眼光,不禁大惭,低下了头,心中暗自嘟哝:“这本来就是妖怪么。”
老头儿成咸风不再理他,专心念动咒法。那只小怪被他捏着两只透明的细胳膊,‘吱吱’叫着,猛然间,老头松开手指。小怪尖鸣着蹿前去了,行动快极。众人只见一小团白光飞掠过地面,顷刻没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