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儿!?”门厅里面传来了秦苏惊慌的叫喊。
过道处脚步踏踏,此时正有一群人从屏风后面转来,与胡炭走个迎面,其中高高矮矮,有老有少,胡炭无暇打量这群人的形貌,目光越过众人头顶直向声音传出的位置看过去,看见秦苏站在厅柱后面地暗影地里,面色苍白,大睁着眼睛望向他,满脸的震骇和不可置信。
“流年不利。这下糟糕了。”胡炭在心里苦笑道。以前闯祸总能顺利摆平,不会给姑姑带来任何麻烦。可是今日之局,已不是小少年所能掌握的了,那群头脑简单的豪客们捉住他后,顺藤摸瓜,必定会找出秦苏来。虑及于此,胡炭不由得暗生后悔,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厅里,不去看什么劳什子地热闹,那就不会闹到这般不可收拾地地步了。
小童这边惶愧无着。恨不得自己生有回天之术。但却有人心情比他还要糟糕。看见小童狼狈的情状,秦苏大概也猜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她的胸腔被慌乱填满了,只不过短短数息时间。说去看热闹地胡炭竟又引出另一场更大的热闹,招来这么多人尾随追捕,这是秦苏做梦都想不到的。她惊慌的看着胡炭,直感手足无所措处。
早在片刻之前,秦苏在前厅中就已经听闻到后院地骚乱,一群人喊打喊杀,呼喝叫骂,热闹非凡,玉女峰弃徒只道是罗门教的恶贼不甘束手被擒而负隅顽抗,心中还暗暗猜测呢,不知道是谁胆子如此之大,竟敢与成千宾客放对。她却哪里想到,这胆大包天的。正是胡炭这个杀千刀的闯祸小煞星。
“炭儿啊。唉!现在……可怎么办才好?”秦苏心乱如麻。仓促之间还没想出对策。那边胡炭的形势已经变得危殆。后庭人众芸芸,眼目杂乱。豪客们都没有看见宋必图地出手,一众人只瞧见胡炭动如鬼魅,瞬息已经逃到厅门处,鸥长老、胡济安等十余人大骂着尾随跟来。其中眼尖的发现了转出屏风的那群人。急忙大声招呼:“拦住他!拦住他!别让这小贼跑了!”
正行往后院的这群人中,倒颇有几个好手,反应快极,一听跟前这个小童正是众人追捕之贼,便有数人身形急晃,一下据住通道入口,另有三人直扑上前,铁掌如抓,分别擒拿胡炭地颈脖和两只手腕。而此刷胡炭的气机正被宋必图遥遥钳制,像被钉在墙壁上的壁虎,大气不敢略喘一声,又怎能防备得住!
“咔!”一个臂膀粗壮的大汉行动最快,如同一头大虎般越空直落到胡炭身后,既劲且疾。曲肘挽过小贼的颌下,一下便夹住胡炭细小的颈脖,同时用宽厚的胸膛抵在胡炭背上。单膝别住胡炭的双足,防止刁贼挣动。倒霉的胡姓小贼只觉得咽喉处如被一副铁勒套上了,眼睛翻白,呼吸登被阻断,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叫骂。两只手腕地命门处又同刷一麻,身子登时软了,另两人也在这时拿住了他。
“炭儿小心!”秦苏关心而乱。口中呼着,迈步便欲冲上前去解救小童。哪知她只迈得出一步,便听见旁边的叱喝连响。四个人向她扑了过来。“这里还有同伙。拿下了!”四个勇壮汉子对付一个惊慌失措的弱质女流。结果不言自明,只两个回合。功力未复又斗志消沉的秦苏便被拿住了。
胡炭听见了秦苏的惊叫。偏生此时被卡得眼目发昏,看不清状况。“姑姑!”他地一句话冲到嗓子眼,便被喉间那只大手硬生生截在半道。“他***死捕快!”胡炭的满腔恶气无处可发,变成这句咒骂在肚子里爆发开来。
这三个出手擒住他的,正是鲁大人带来的捕快。在他们扑身上来之际,胡炭就已经看见了他们地衣衫装束。一身黑皮有如玄龟之壳。看起来要多可厌便有多可厌,肩膀处绣地暗纹双虎如同病猫发春,赖怏怏的,他们还自觉得威风。
“等老子逃出这个破庄院,非给你们挨个下毒药不可,药死你们这群王八蛋。”胡炭半身麻痹,视物不清,只能在肚中痛骂,不过不管刁童如何不满,腹诽如何激烈。咒骂如何恶毒,却不能对抵抗擒捕有任何助益,姑侄两个同时落入掌握之中。而胡炭最为倒霉。这些捕快生来便是吃捉人饭的,训练有素,擒贼捕人正是拿手好戏,六只大手将小贼按得紧紧的。想要扭动丝毫都觉困难万分。
“召令……,胡炭手指捏决,刚欲用招挣脱按压,听到后面一群人又追了过来。
“拿住了!别让小贼头再逃走!”众客看见胡炭被三人捉住。均自大喜,呼叫着提步赶来,却不料想。才不过瞬息,情势又顿然改变,庭中千众才刚发完喝彩,便又都同时听到了三个捕快的痛哼。
“喝!”三条人影骤合而乍分,才刚落足拿人不过一霎,立即又跃离了胡炭的身躯,中间几乎没有片刻停顿。站在胡炭身后扼住他脖子蜓那个胖大捕快飞得最远,怒吼连连,捧着手肘向后腾空急退。半空中只见他地前胸衣襟大敞,碎片如蝶。腾腾青烟从他身前冒起。因是背对着群豪后掠,所以后院水榭地凌飞诸人没有看见他胸口的状况,但刚从门厅处转出来的那拨人却都瞧见了。老少十余人齐声发出惊呼。
胖捕快地胸口,才贴住胡炭后背一息,此时衣衫已然烧毁,膻中位置赫然炙穿出一个海碗大的破洞,露出黑耗耗地胸毛。焦烟袅袅,仿辚刚从火堆里抢出来的一般。是什么法力如此迅猛霸道,一触之下便能毁人衣裳?!本来微闭着眼睛的鲁大人猛然把瞳孔张大,把目光从属下胸口转落在胡炭脸上。神光炯炯,眨也不眨的看着小童。
“小心!这小贼会用虫临术!”这时追兵中才有人恍然惊醒,大声出言提醒道。只不过这后知后觉的警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分拿住馥炭手腕的两个捕快重蹈了瓯长老地覆辙。手掌被震裂,呲牙咧嘴的退到一旁。鲜血直流。
“这小子当真难缠,怪招如此之多。”众客眼见此景,都在心中寻思道,虽然憎厌气恼,但对胡炭地逃脱手段却也暗生佩服。当此天罗地网,被数名高手围追堵截竟还能安然至今,这战绩已算傲人之极了,何况此贼还不过是个黄毛小童。以骨肉未均之体应付困境。实属难能之极。
借得三名捕快地肉盾阻碍。胡炭成功摆脱了宋必图器术地钳制。如同一尾脱离渔网地小鱼一般,拼命向前厅扑去。他瞧见了秦苏被几人钳着,满心焦急,也不顾前方高高矮矮站着几人如墙般阻住了通路,身化蝶蛾投火,鼓劲急冲而去。在胡炭看来,眼前这些人虽然底细未明,比起后院地宋必图。凌飞,邢人万几个可怖高手,他们再厉害终也有限。况且秦苏此时有难,视之为母地胡炭更无暇顾及自身安危。
寒风吹处。灯笼摇晃。满地的碎衣旋舞。胡炭一弹射直扑入厅里,背后的状况便亮在了***之下。他的后背上,此刻也和那胖大捕快一船衣衫碎毁,破洞处一个黑色的咒字显现出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甲虫在鼓腹呼吸,一张一缩,直若活物。这符字也如他先前手臂上所显地一般,谁都不识得。曲曲弯弯状如古篆。黑漆漆的像是印在皮肉里。
“不对!”站在人群里的章节道人在看见胡炭背后地咒字后。当时便忍不住锁紧了眉头。凌飞听见他长长的吁气,把目光转向他,便却见这个以嗜敛钱财,辎铢微利必较而传名江湖的抠门道人微微地摇头,片刻后。说出斩钉截铁的话来:“这不是虫临术。”
凌飞微微一愕,“道兄何有此见?是看出什么来了?”
“方才我就有怀疑。现在更确信了。”章节道。“这小鬼所用之术绝不是虫临。我所见过的虫临术,是真正的大邪大恶之术。每出必有殒命。虫爆范围之广,烈度之大都比这个要强上许多。两年前青州混元门被妖人围攻,我与泸、甘两地地同道赶去驰援,便亲见过虫临术的爆发,施术者是虫鸣堂外堂的一个香主,当时爆死了二十七人。若非其时我正在追拿一个翻墙逃走的妖人。只怕也活不到今日。那次虫爆范围直有七八丈方圆,甘州老英雄莫桢。飞马庄的白鹤龄都来不及逃脱,把性命捐在了那里。“
“嗯,我听说过这事。”凌飞点头道,“那香主名叫郭泷,只是虫鸣堂下三堂的低级执事。”
“虫临术伤人伤己,那个香主当时也受了反噬,难以突围,便自己了断。而对照以往有关虫临术的传闻,也如我之所见,虫爆一开,施术与受术者皆受其害,都没有安然无事地,只是随着法力的高下之分。各人受到伤损地程度不同罢了。可是你看那小鬼,现在像是受半点伤的样子么?”
“这是其一。其二,虫临术的策动符书画有一定之规,砂、血、骨胶,要求甚严,也不是想写在哪里便写在哪里的”,章节道,“因为要与虫子心意连通,必须在气息最盛处就近取用,所以这符字不是写在胸口心宫,便是写在下腹丹田,没有留书后背的道理。我跟宏愿大师曾细究过此术地来历,觉得其起源可能是大理地腹蜃法。腹蜃法便有以气海藏虫的讲究。”
“这么说地确有些可疑。“凌飞说道,“那会不会是这个小孩功力不足所致?又或者,是罗门教又想出了新的咒术?”
章节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问:“旁的不说,单以罗门教徒地秉性。你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还会这般拼命逃脱么?这鬼教的洗脑之术。咱们都曾见识过地。”
回想起这几年来打交道过地罗门教徒,凌飞不禁默然。自从沅州之争把正邪双方地矛盾提到明面上来,罗门教受到了南北各界愈来愈坚决地回击。死伤越来越众,在这种情况下。罗门教更加重了对教众的洗脑控制。数年以来,中原各路豪客所遇到了罗门教妖人,无一不是敢死取拼地死士,做事全不留退路,只求功竟。不图保全。这些令人畏惧的疯狂让罗门教短时间内挽回颓势。仅从今夜之事便可略见一斑了,赵家庄汇聚着蜀山数百名精英和各派好手。罗门教竟然还敢派员来深入投毒。若非抱着必死之念。又何敢如此?
凌飞微微有些愣神,他喃喃的道:“难道这小鬼真的不是罗门教地?”他把目光移向了胡炭越去的方向,眼神中多了些疑惑。身边地宋必图听出师傅话中的犹疑,便也没有继续向胡炭出手。
“那我可无法判断。”章节接过话说道,“他能使用这么多毒虫。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的弟子,招数诡谲有余,正大不足,我实在看不出他的来历,不过仅说这虫临术……我看也不是法术,倒象是什么简易地阵法。他把阵法移用到了身上,当作护身咒来使。”
“哦,用的是阵法么?这倒有点意思。”
章节道人的名号,据其自称:“谋事当详,立事当早。是为章,且用以省俭裁度,是为节,章节两备。则财利无不积聚之理。”用‘章节’二字为道名。显见其爱财之志。然而此牛鼻子为人正直,所求钱乘皆从正道上来。遇人艰危。也仗义疏财。所以虽然平时俚吝。名声倒不恶。而且章节见识之高明,预事之精准,江湖上实难寻与比肩者,凌飞等人都是向所服膺的。听见他的论断,蜀山掌门也不存有什么怀疑。
“我也只是推断。阵法虽然可巨可微。然而其中所需之阴阳变化,五行方位,却半点都疏略不得,施用在人身上地阵法,这还是我头一次遇见。”
两个道人在这里推论,那边胡炭已经与一群人交上了手。便在章节皱眉提出疑义之时,胡炭正冲入通道中。折身切入拐角以阻碍宋必图地视线。随着身形逼近。通道中一众人的面目也映入眼来。当中四老四少,少年全不认识。稍右侧被六名捕快围护在中央的,脸色阴沉的高瘦老者,是先前在庭中发怒的奇案司巡察使鲁大人,胡炭在人群里见过他。还有站在最左边上,牵着一个小女孩手臂的中年汉子,却在几个刷辰前刚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在后院叫胡炭“手下留情”地汉子。胡炭不知道此人的名号。但旁观诸客却都识得。这人正是赵东升的乘龙快婿,清澈湖居地庄主,人称“湖居隐士”的侠客水鉴,他牵着的是女儿水碧菁。
暗夜扰人视线,虽然有***照映,但胡炭的面目正好被屋檐地暗影遮盖,曾与之交手数合地水碧篑一时还没有认出他来。小姑娘躲在父亲身后,好奇的探头张望,看见一团黑影猛然撞近,心中咚咚直跳。
“水大侠拦……”追兵中有人振声急喊道。
水鉴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放开女儿。斜踏进了三尺,“站住!”他伸掌格住了胡炭的去路。从刚才听见有人说出“虫临术”,水鉴已经猜知了胡炭的来历。茶水被罗门教徒投下蛊虫,群客皆有被染之危,这事在前院中已经传扬开了,领着女儿在各屋拜会同道地水鉴也已听说。即便不论此地是岳丈宅院,自己算是半个地主的关系,清澈湖居本就是江湖清流隐门,以锄邪扶正为任。对这等奸邪之徒自然不会容忍姑息。
“咔!”水鉴修习的是水冰之术,胡炭展开身法迎上前来。蓦然触到了水鉴掌中满蓄的玄冰寒气,血液几乎冻僵,而前方空处竟隐然竖有一重看不见的冰障,面部稍一靠近,凛凛然便如被刀锋所刮,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切间突矮身形,想仗着身法精奇从他臂下穿过去。哪知水奎地反应却非先前几人可比,见机也快极,一看胡炭向下低掠。忙提足横闩。同时布开五指。喝咒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