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满耳。
大约五万年前出生于玄鸳一户平常百姓家庭。
由于父母早逝,且时日已过去太久,我早已忘却了自己的确切生日,我只记得父亲离世前,送给我的那套他年轻时穿过的暗黄生锈铠甲。
后来我参了军,但因玄鸳生灵量达千万,比天山、仙冥足足多了好几倍,故军队当中的竞争也相当激烈,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当别国将士都想着是否可以在某次战役中出人头地时,我满耳担心的确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出战将士的名册里。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七千年。
那次的任务是平定西源贫瘠土地上的乱民起义,我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很荣幸地被选上了前线,我杀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那些百姓中包括残疾投降的壮丁,包括饿得骨瘦如柴的老人,包括怀有身孕的妇女。
我满耳之所以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妄图推翻先王的统治,只是因为上级的一道命令。
起义平定后,军队会按所杀生灵数量的排位进行封赏和晋升,我清楚的记得那次我排在全军第五,我也清晰地记得那次平乱,我杀的生灵总数是八千三百五十三个。
于是我得到了一大笔赏赐,同时也晋升为军团中的士卒少将,这个职位大概相当于天山帝国的十六位外圆守护,阵将。
我很庆幸自己比排位第六的那个将士多杀了一个人,因为他只有赏赐,没有晋升资格,当年所空出的职位,正好只有五个。
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而结果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如今是帝国护法,而那个将士的名字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将领的名单里,就因为四万三千多年前,他比我满耳少杀了一个人。
后来,我参加了许许多多相同的战役,杀了不计其数不同的人,而后面的每一场战役,我满耳究竟杀了多少人,只在领赏晋升时记得,之后便都忘了,但始终没忘的,就是第一次的八千三百五十三,可能这个数字,我满耳会记一辈子,记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我当上镇守南源的副将,已是两万多年后,一日我接到了先王直接下达的任务,可笑的是,他说这个任务之所以直接交给我,是因为我满耳特别冷血,特别擅长杀人。
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很简单,是让我当夜杀掉一名平民女子,这名女子是先王酒醉后不慎沾惹上的,先王说皇后发现以后很生气,故让我尽快处理。
于是当夜我就来到了那名女子的住处,但令我意外的是,她正在分娩。
看到我撞开了大门,持刀走近屋内,已疼得近乎晕死过去的她,拼命指着自己的肚子,做了一个央求的手势。
那夜,当我终于决定举起屠刀之时,我听到了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于是我挥刀砍死了那名女子,抱回了她的孩子。
先王很生气,他怪我没有斩草除根,但当他自己真正看到刚出生的孩子时,他犹豫了。
我不知道先王是如何说服皇后的,那个孩子竟然真的被留在了皇宫里,并且之后也没有被任何杀手杀掉,她健康快乐地长大,长得亭亭玉立。
这个孩子,先王赐名:修筠。
孩子抱回皇宫的许多年后,先王曾数次向我表示感激,说我满耳那夜好在没有杀掉他的孩子,我只是礼貌地回应道:王的命令是让我杀了她的母亲,我执行了,仅此而已。”
不过先王还是赏赐了我一件玄鸳至宝,就是我日后的三万多年寸步不离身的驯魂剑。
驯魂剑由一千两百多颗血烨石打造,可以控制生灵的心魂意志,自我得到它以后,我满耳战无不胜。
雪琴或许说得没错,启啸之所以能封战神之神,或许是因他战场上从未有机会遇到我满耳。
出于对修筠的亏欠,我一直特别照顾她,她对我提任何要求,只要不触犯军规,我都竭尽所能的满足。
久而久之,她在我的心里就越来越特别,可能我们总是会在乎那些自己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的人和事。
如果没有先前弥补亏欠所为她做的事情,可能也就没有后来深深爱上她的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对于我满耳来说是可怕的。
因为我满耳今生不被允许爱上任何人。
天山帝国,有一位占卜术高深莫测的女子,她是史上唯一一位同时被两个青赦环选中的左护法。
大家都说,她目如神电、袖转乾坤、天地五界,乃她掌中日月。
一次玄鸳庆典上,我满耳有幸见到了这位淡雅彗智的女子,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墨嫡。
我记得墨嫡的紫色拖地长发,记得她穿的那身蓝紫长裙,记得她胸前和腰带上均佩戴着两颗湛蓝宝石,记得她沉静从容地对我说:“满耳将军,您此生会爱上两个女人,而您所爱的女人,最终都会死去,一个死于刀刃之下,一个死于花丛之中。”
就因为墨嫡的这句话,我告诉自己不能爱上任何人,因为我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自己与那两个女人的命运。
我满耳就是如此矛盾之人,战将出身,我可以因军令杀任何人,但我不允许自己因那虚无缥缈的情愫而害死任何人。
当我知道我对修筠的感情时,我就让自己回避她,同时也尽力回避其他的女人,我疏远她们,我把自己武装得毫无破绽,武装得非常完美,完美得几万年间修筠从来不知我满耳心悦她。
她曾笑着说,我满耳爱的东西,或许只有这个国家。
后来修筠爱上了青剑,还为青剑生下了魔雪琴,我都极力地克制自己,从始至终,我都逼迫自己保持与她只是一般的君臣关系,这种关系之内能做的,我都可以为她做。
但后来我还是破例了,我为她保住了魔雪琴,我跟女王说修筠怀的是一名平民男子的骨肉,而那位男子已经病逝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满耳没有战胜墨嫡所预言的宿命,修筠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仙冥三皇子祥国梁的狄刀之下。
我不知道修筠最终这样的结局,是因为祥国梁的狄刀,还是因为我满耳对她的爱。
我本以为自己经历过那次失去修筠之痛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而事后的一千年,证明我是对的。
我的外表跟我的内心,在那一千年里,终于合二为一了。
那一千年我满耳心系之事,真真正正地只有我玄鸳帝国。
直到魔梓焰成年,直到他打开了禁锢帝国千年的瀚索湾结界,我在壶口瀑布的岩洞中看到了已经长大的长公主,那个生得近乎与修筠一模一样的长公主魔雪琴。
雪琴公主不仅仅只是外表与修筠很像,就连性格,以及跟我相处的方式都近乎与修筠一模一样。
雪琴公主没事也喜欢来我的将军府转悠,也是学习幻术时不是特别在意,跟修筠一样,雪琴也喜欢依赖我,她好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修筠,一个上天赐予我满耳死而复生的修筠。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把雪琴当成了修筠。
但是她与修筠不同,雪琴的眉间有一颗红痣,而修筠没有;雪琴的心中有我满耳,而修筠没有。
当雪琴将她亲手缝制的浅红棉衣送给我时,我才意识到她不是修筠,她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另一位女子,而最令我害怕的是,我好似已经对她也动了真情,单单只是对她,而不是对修筠。
我突然想起了墨嫡的那个预言,我满耳此生会爱上两个女人,而她们最终都会死去,一个死于刀刃之下,一个死于花丛之中。
于是我再次陷入了极端的矛盾,我既不能退掉王的当众赐婚,又不能让自己对雪琴产生更多的感情,我天真的骗自己,我对她只是喜欢,喜欢并不是爱,所以她不会有事。
我们玄鸳有魔梓焰这样强大的君王,只要雪琴公主不离开玄鸳,即便我同她成亲,她一辈子也都不会有事。
只不过我还是错了,时到今日,墨嫡的预言全部应验了,而我就像那个被命运操纵的傀儡,哪怕提前知道结局,都无力抗衡。
雪琴死了,她死于黑色的花丛之中,她的神情很知足,很安详,因为她听到了我对她讲的那些故事,那些故事中有修筠,有青剑,有修月,有青凡,有渴念,有魔梓焰,还有瀚索湾之夜的所有经过。
我握着雪琴那已经失去温度的双手,我深深地亲吻着她头顶的发丝,我知道我满耳的爱很罪恶,罪恶到可以杀人,可以结束一个如花般的少女之命,罪恶得如同那些我满耳万年来挥舞过的所有刀剑。
我满耳是一个罪人,一个千古罪人,我的罪恶并不是从我拔下了所有夙仙锁链开始,并不是从我爱上修筠开始,并不是从我杀了青剑开始,也并不是从我爱上雪琴开始,是从四万多年前那场我第一次参加的战役,就开始了。
雪琴啊,我曾经无比害怕自己爱上你,以至于这些日子我都刻意躲着你,但现在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自己对你的爱已深入海底,可以让你如同我们的皇后那样,六日后获得重生,拥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全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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