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湘婷只是一个凡人,我没法像天山墨嫡那样,预知所有人的命运。”湘婷笑得有些无奈。
“所以呢?”
“所以,我自然也没有能力周全地策划师兄方才指控我的那一桩桩杀人案,事实上,我最初也不知道,最后我们仙冥的天帝,有可能会是师兄你。”
湘婷说着从托盘上新拿出一个木制酒杯,灌满后仰头饮下,这一次,她好似适应了那酒的烈性,没有再次被呛到。
之后,湘婷告诉了启啸一个故事,一个跟启啸息息相关,但启啸先前并没有去关注的事情。
故事发生在长安三河枢纽,全州省文桥县。
县里有一大户人家,王氏。
王氏家族产业庞大,拥有丝绸、瓷器、珠宝、金银饰品的数十间作坊,此外还同时经营着酒楼、当铺、赌场、窑子等,可谓富可敌国。
但王氏家族最赚钱的生意是官场无人不知的官利代,以及只有家族内部才知道的军火生意。
从地方知县到朝廷正二品官员,都曾是王氏的客人,很多还是常客、熟客,这无疑让王氏家族日进斗金;因为官利代利息不菲,正常俸禄无法偿还的官员便只能贪污受贿,搜刮老百姓,一点一点的变得腐败不堪。
而与此同时,文武百官中盛权在握的很多人,都被王氏一直拽着买官的把柄,因此无论王氏在民间做了什么恶,哪怕被捅到衙门里,甚至被捅到京城朝堂之上,也可一手遮天。
对于王氏来说,没有什么是银子和利益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银子和利益都解决不了,那么只能说明银子还不够多,所给的利益,也还不够大。
正因王氏懂得这条生存法则,故他们如鱼得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做到了朝廷的头上。
哪怕几百辆装有军火的货运马车从王氏的酒窖中被拉出,地方知县就算收到匿名举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知道,腰缠万贯的王氏家族每年给朝廷贡献的税务收入,在一方官员看来,都是政绩,都是前途,都是可以拿无关紧要的百姓之命和朝廷拨出的军饷去换的。
这样换,对官员自己来说,稳赚不赔。
更令那些官员们放心的是,王氏家族几十年来的军火生意,小心谨慎,计划周全,没有赔掉一条人命,所以他们即便知道,也纵容王氏以不算便宜的价格每年贩卖军火给皇家铁骑,去攻打那些王氏亲手捏造出来的难缠土匪。
后来,王氏,这个鼎盛的家族一夜之间横尸家宅,前厅后院,从上到下,竟连一个家丁都未留下。
或许凶手只是想惩恶扬善,只是想削弱长安之国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势力。
但凶手或许忘了,他也同时杀了内宅那些与家族生意毫无关系的小姐丫鬟,杀了那些本分为王氏经营丝绸瓷器生意的正经伙计,甚至杀了那个从小被王氏收养,心地善良,憨厚老实的酒楼厨子。
凶手也忘了,王氏倒下后,家族店铺和作坊中的所有丝绸瓷器、珠宝首饰被各方官员以核查案情的名义一扫而空,贪污殆尽。
他们还把王氏留下的酒楼、当铺、赌场和窑子让自己的亲信接管,间接控制了这些油水极肥的产业。
凶手绝对也没有去留意,可恶的官利代,并没有断,每年,甚至每月,只要官位有空缺,都还是有人买,人数还不少,他们中原本没钱的人,也还是能够从看不见的人手里获得足够的银两;
而最可憎的军火生意,也依旧在继续,只不过这将百姓与朝廷耍得团团转的始作俑者,换成了其他有钱有势力的家族,换成了原先对这些事情闭眼不见的官员们。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启啸厉声打断道。
“体制,师兄,我想说的是体制。”湘婷眼神好不避讳启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老者。
启啸闻言神色微楞,体制……
“没有一个通明、公平、滴水不漏的完善体制,就算师兄你杀光了所有罪恶的商人和官员,那些新出生的单纯孩子,当他们长大了,其中一部分还是会慢慢变成魔鬼,去吸食另一些人的血,因为那样的体制下,他们不得不变成魔鬼。”
“即便你所言有理,但这些和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有何关系?”
湘婷起了身,默默走向门口,脚步停在门梁旁,背对着启啸,仰头望着天,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师兄,觉不觉得地鬼之国的构架和体制是最为合理的呢?”
“此话怎讲?”
“师兄你看,地鬼版图如一个巨型龙卷风,呈螺旋状自上而下,一共十八层,而最应该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居住在最底层,将其膝下的所有百姓置于上方。就连日常的饮食也只能喝臣子百姓们喝剩了的忘川河水。”
的确,湘婷说的没错,地鬼生灵是依靠吸食忘川河水的阳气为生,而阳气最多的地方自然是最靠近刚死之人的七生门,也就是奈何桥边,地鬼最上层。
这忘川河水中的所有阳气要先喂饱了第一殿的底层民众,才能接着往下至第二殿,往往流到最底层皇族地府之时,阳气多半所剩无几,很多时候只剩至阴之气。
“所以师兄,单从地形构架看,最初的地鬼之王构想应该是将自身的地位放低,甚至放到最低,以此来供养百姓,善待臣子。”
湘婷说着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启啸继续道:“说到体制,地鬼不仅有可以与皇权抗衡的鬼术阁,君臣相依,政法相制,还有可以亲选鬼王的镇国神器。灵性与幽王珠相通的所有候选人都必须打败现任鬼王,才能最终成为王位所有者,古往今来的地鬼之王定是一代强过一代。”
启啸闻言也站起了身,他面色严肃地回应道:“我们仙冥不一样有聆听臣子百姓所有诉求的通天铃么?先帝祥适难道不是位德本仁厚,爱民如子的君王么?几万年来他推行的各项律法均纳众臣之建,取百家之言,在我启啸看来,那就是通明,先帝就是明君!”
“我不否认他是明君。”湘婷答道,她此时的笑容已经收住了,恢复了平淡宁静的神情,“我也不否认我们仙冥目前的体制还算亲民恤民,且毫无疑问先帝的法力也是最强的,在师兄你之上。”
湘婷边说边朝启啸缓缓走去,“我们仙冥唯一不足,是选举帝王的体制。师兄,一国若真正想长治久安,绝不能是家族继承制,看看长安吧,咱们以前生活过的那片土地,每一王朝寿命不过三百余年,其后就是不断的被推翻,不断的更迭,最长传递子嗣的王朝也不过二十七代。”
湘婷此时已经走到了启啸跟前,神情严肃地继续道:“师兄可能认为,二十七代已经很多了,足够了,但这不过是因长安生灵寿命极短,很多帝王即位几年或者十几年便逝世了,如若每一任帝王的任期都可如我仙冥一样长达万年,那么帝王之位的候选人就变得至关重要。所以,家族继承制的弊端若放在我仙冥,就会被暴露得更为明显,更为彻底。”
启啸明白了,湘婷之所以幕后指使三皇子祥国梁谋害自己的两位兄长,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灵力平平,大皇子元垡自幼不太上进,二皇子徇方虽懂事好学,但战力也不如自己和李渊,与其父祥适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么一比较,三皇子祥国梁确实是王位继承人的最好人选,要知道当年启啸拼尽了全力,也只能与之打成平手。
“最开始,你一直是希望三皇子继任天帝。”启啸道,他这句话不是问题,而是自己经过推理,直接给湘婷的初衷下了结论。
湘婷点了点头,“不错,当时我没有能力,也不想大刀阔斧的改革,去推翻一个稳固的王朝,既然皇族子嗣中已经有了最理想的接班人,顺水推舟即可。”
“只是你完全没有想到三皇子国梁也会战死瀚索湾,对吧?”
“是,我承认,国梁的死,确实是我是意料之外的。因为催动汲魄不需要心经,已经是我跟国梁之间,甚至很多天恩弟子心中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因先帝亲手所设的封印,大家都无法直接取下而不自损万年修为,即使不顾后果地公然去抢,也会如先前的青水真人一样,死在师兄你的手里,落下个偷盗国宝的罪名。”
“所以你们才想到了青剑,才想到可以借他好好利用一下玄鸳。”
“是的,我承人瀚索湾大战的一切都是我跟国梁策划好的,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我也可以告诉师兄我们的计划。原本国梁会在修筠取下汲魄,返回玄鸳的路上将她打败,抢回汲魄,然后再以此为借口发兵玄鸳,在我看来,只要汲魄在国梁手上,那么大皇子和二皇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会凯旋而归,他会成为夺回国宝的英雄,他会毫无疑问地成为当朝太子。”
“那为何当国梁死后你建议子羽不再让他复活?”
“因为匪夷所思的瀚索湾大战,那场战争的结果让我看到了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而这个因素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三青神族。师兄你可曾记得瀚索湾结界,那个封印了玄鸳一千年的瀚索湾结界,天山肃钰都破不了,只能说明设下结界者也是神族,而且是比肃钰法力还要强大的神族。”
“即便设下结界者是神族,这又与你不让国梁复活有何关系?”
“当然没有直接关系,只不过复活国梁需要用到灵生玉,但是以我们跟玄鸳的关系,若想拿到灵生玉,只能硬抢,甚至还有可能是盗窃,这就不得不以牺牲魔梓焰为代价,而在当时的我看来,魔梓焰是神族想保护的对象,所以他的体内才会封印有别人都不可能封印的灵生玉,公然对抗他,无疑是引火烧身,如果事情失控,可能会牵连整个仙冥。”
“所以你是为了不得罪神族,才想阻止我杀了魔梓焰么?”
“是的师兄,可惜我晚了一步,比那天山墨嫡晚了一步,她还是将元帅您那么刚刚好地带到了七生门,而元帅您还是动手了,动手的结果就是夙仙圣坛上的悲剧,一切都如我湘婷所想,事情确确实实失控了,失控的结果就是我们牺牲了上百万将士的生命,本来,他们可以不用牺牲的。”
启啸闻言沉默了,他此时没有任何说辞可以为自己辩解。
从湘婷的角度,甚至从仙冥整体利益的角度,启啸对战魔梓焰,亲手杀了他的那次,根本不能算作胜利,如果事态因果真的能无限追溯,那么杀了百万子民的人不是祥适,也不是魔梓焰,而是启啸。
此时湘婷继续道:“师兄,至于墨嫡,这位天山左护法太过于急切复活她的女王,以至于不为我仙冥考虑半分。她的那双眼睛,无疑是天眼,那么她应该不难知道魔梓焰与叶刺已经服下了六同之果,如果是那样,我们公然杀了魔梓焰,等他活过来,等他身后的神族一齐攻过来,我们仙冥要如何应对?”
“师妹你利用我杀了墨嫡,你应该清楚。”启啸嘴角有些抽动道。
“我没有利用任何人,我只是告诉了师兄你她的弱点,杀与不杀,是师兄自己的决定,且如果我记得没错,师兄你先前告诉众人,墨嫡是自尽的,如果你所言为真,那么其实你也没有杀她,我也没有杀她。”
“那么鬼王呢?他煌垒又与师妹你有何仇怨,为何要派子羽除掉他?”
“鬼王……呵呵。”湘婷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笑了,“师兄,难道你没有察觉,鬼王一直对汲魄有着极为强烈的渴望么?以至于他不惜自损万年灵力收集百万亡魄,湘婷决不相信他仅仅只是为了解决地鬼边境那些都不算他子民的游魂,他的王位随时可以被无数虎视眈眈的候选人威胁,所以首先保证自己的法力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你当时就因为这样杀了他?就因为你怀疑他?”
“当然不是。”湘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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