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腓腓却还在旁边拖拉着声音说道:“未来的神君夫人,腓腓这厢有礼了――”九知侧过头便剜了它一眼:“胡说八道些甚么,谁稀罕当神君夫人。”说罢捂着耳朵便逃之夭夭,腓腓张大了嘴,呆愣愣地看着九知远去的方向,小心谨慎地问朝良:“神君,腓腓还用吃天同神君那鬼斧神工的菜肴吗?”
朝良神君的笑是腓腓万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它记得在天地初开时这位神君即便踩在满荒野的白骨上也是不改的淡然神情,但今日见得他笑了许多次,实在是很稀奇。腓腓同朝良跟了上去,那走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发间的艳红杜若被寿华野的风吹得摇摇欲坠,与紫微幻境中以皮相著称的东君即芳相比也不遑多让。那朵杜若从她发间落了下来,便褪成了雪般的冷白,盛开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前面是不是就快到了――”
神君嘴角噙着笑,从容地走了过去:“慢点,这寿华野上多有暗石,仔细跌了。”腓腓觉得这样一看,神君和未来的神君夫人果然是一对璧人。杜若花海深处的喧哗声传来,一只窃脂鸟飞来在二人一兽前停住:“敢问三位是何方来客?”
山神聿修一向喜爱热闹,但也怕麻烦,只有他送去请帖的人才能进入宴席,朝良与腓腓各自拿出了请帖,窃脂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九知身上:“阁下的请帖呢?”
万万没有料到请帖是一人一张的,九知没有请帖不能进去,她攒起眉头来,想要对这窃脂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是与这位神君同行的,一路风尘仆仆只为向聿修大人道一声贺,如此卑微的请求也不能应允么?”
窃脂却是个很忠心的奴仆,扑打着翅膀在半空中摇头,它身下的那一片杜若都被吹得侧开,任九知费尽口舌都不放她入内。九知终是不耐烦了,眉一扬就想将那窃脂打晕,可窃脂鸟是山神聿修招来引路的,打晕了没有窃脂引他们进去,怕是会寻不到坐处,按捺又按捺,最终九知又摸进怀里,那尾凤凰羽终是再见天日,她试探着想要开口贿赂这窃脂,一旁的朝良突然截住了她的话头,朝良淡淡地对窃脂道:“这是本君的夫人,不能同本君一起进去?”
九知愕然,腓腓在地面拍掌:“对啊对啊,这可是神君夫人,怎么?神君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能带么?”
窃脂还有些疑虑:“可未曾听到过天同神君有甚么夫人……”
朝良神色寡淡地端着神君架子,腓腓恨铁不成钢地对窃脂道:“你懂甚么?请帖是甚么时候发的?神君在这段时间里娶一个夫人,这有甚么奇怪的吗?”
窃脂恍然大悟:“原是这般,一早说出来即可,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转身便扑着翅膀带他们往里走,九知掐着朝良的胳膊,用极小且咬牙切齿的声音对朝良说道:“我甚么时候成了朝良君新近娶的夫人了?”
朝良十分自然地说道:“就在方才。”
九知:“……”
想一想便也罢了,九知早便听闻山神聿修的寿宴排场极大,一直想要亲眼目睹究竟是如何的排场,暂时忍辱负重充作这没什么名头的神君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若花海渐渐罩上一层薄纱般的雾,将这些馥郁景象映得朦胧起来,参天的青松下架起一顶顶帷帐,有半卷的帘子垂下遮掩住里面的情形,但九知略略一觑,便从狭小的缝隙里瞧出了帷帐内的暧昧□□。
朝良和腓腓都一脸正直地跟着窃脂走,就只有她在四处乱看,越看越是脸红,这帷帐中的宾客所做的事情,约莫是传闻中的双修?
神思纷扰起来,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朝良的背上,他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想甚么?”
九知揉着鼻子:“没,没有!”她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怎么停下来了?”
窃脂用喙撩起了帷帐的帘子,对他们说道:“三位请进。”
九知往里面看了看,就是一顶十分普通的帷帐,只觉得纳罕,这聿修的寿宴也没什么稀奇的,怎么请帖在八荒竟能引得哄抢呢。她跟着朝良走了进去,才将将迈入一只脚,帷帐中的景象便大不同起来。
帷帐被施了术法,里面自成一派天地,九知才踏进去,履尖上便落了一瓣白梅。白梅香入鼻,沁得肺腑中一派清凉,九知举目望去,竟望见了一片白梅林。
朝良已然袖手立在梅林间,衣袍落拓,雪浪中越发显得眉目卓然,九知想起八荒间有个很动人的传说,说的是天府神君的一段缘。那时还未封神,混沌中任谁手上都沾满了血,那才是弱肉强食的岁月,一个不慎在虚无中就会被斩杀。
所以又有传闻说八荒如今的土壤都是当年亡者血肉筑成的,玉石是亡者的骨骼,其中大半的亡者都死于一人之手,那便是如今尚未归位的破军神君。
破军每每冲锋陷阵都是浴血而归,而除却紫微帝君之外,破军只听得入天府神君的话。在战场上二人都是并肩而立的姿态,破军主杀,天府主令,默契程度无人可匹,以至于到了最后敌手见到二人身影便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出生入死的搭档本就容易生出情意来,终于熬到了战事将尽,天帝自昆仑而上预备封神时,破军神君的劫数突然至了。
破军为耗,战乱的厮杀耗尽了她的运道,双手沾满血腥的神是不能登上三十三重天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应劫而亡。破军的羽化倒是化解了天地间的一个大劫,众仙人都纷纷感念这位煞神般的神君有大慈悲,如今那破军的神位至今还空在那里,以彰破军对这八荒上界的功德。
但所有人都忘了,破军神君与天府神君本是极情真意切的一对。
破军应劫羽化后留下一块殷红的玉石,像是取自心头的血,天府神君将这玉石埋在了一棵白梅树下,相传那是天地间最美的一棵白梅,万千雪白中,偏偏有那么一朵是血般的殷红。
九知每回想起这个传闻都十分唏嘘且感伤,腓腓已经窜到了她的肩上,好奇地看着她:“九知夫人,你怎么开始伤春悲秋了?”
腓腓生得实在是重,九知勉强抬了抬肩,才免得自己肩头被压得一高一低,她从那感伤的传闻里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没甚么。”
她一把将腓腓抱在怀里,十分稀奇地张望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呀,这山神聿修的寿宴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腓腓乐呵呵地说道:“是呀,这幻境能呈现出入境者最想看到的画面,是为虚妄境也。”它很是八卦地压低了声音:“九知夫人瞧见了甚么?”
无视那个别扭的称谓,九知觑了腓腓一眼:“你先告诉我你看见了甚么?”
腓腓突然变得有些扭捏,磨蹭了好一阵才说道:“腓腓,腓腓瞧见了穷奇住的那个海子。”
“咦,”九知好奇地追问,“你喜欢穷奇?”
腓腓含羞带臊地别开了头:“九知夫人不要问了,真是讨厌。”然后又十分兴奋地问道:“九知夫人快告诉腓腓,您看见了甚么?”
九知说:“白梅林。”
“诶?”腓腓疑惑地问,“为甚么会看到白梅林?”
九知也很奇怪,她本以为自己最想看到的画面便是往日在宗族时的岁月,那时自己的阿娘还在,也有白玉时常来同自己顽,日子纵然过得清苦,却在苦中也能悟出些乐趣。未料到是这一片茫茫的梅林,九知思索了很久,除却之前在岐山士衡那里看到的那片梅林虚影,她似乎从未与白梅有过甚么交集。
立在梅树旁的朝良突然开口道:“本君的夫人看到与本君相同的画面,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九知蓦然抬头看向他,白梅花瓣从他眉心掠过,像是跨越千万年的时光,沧海也换作桑田。他的声音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梅花落在上面也惊不起波澜,平淡如镜,但她却总觉得这潭深水隐藏着太多陈年旧事,不知哪日便会翻起大浪来,九知甚至不愿去接触他的目光,连他说出的那句夫人她也忘了去辩驳。
怀中的腓腓极为聪颖且马屁地说道:“原来夫人与神君瞧见的是同样的景致,不愧是天定姻缘天造地设,腓腓在这里祝神君与夫人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腓腓越说越离谱,九知忙着抬手去捂它的嘴,后话被堵在口中,腓腓十分不满地呜叫着,九知慌忙间撞上了朝良带着笑意的眼,便从他眼中观尽了整座梅林。
而她身后的那棵梅树开得极为热切,在她右肩处斜逸出的梅枝上,恰恰有一朵殷红的梅花。
朝良闲庭信步般地走了过来,摘下那朵红梅别入了她的发间,她的眉眼流转间艳极一时,纳尽天地间所有美好,他正俯在她耳畔,想要与她说些甚么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的声音来,九知的身体骤然紧绷。
“本君觉得,聿修的寿宴是越发地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