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夜已经深了。
山头的夜风吹得营帐呼呼作响,姜凝醉臂弯间的伤口一阵灼痛,她倚着椅榻,漠然的脸上因为疼痛而苍白若纸。
听到声响,姜凝醉偏头望去,看见绿荷掀开帘帐走进来,双手端着水盆,小嘴撅得老高,一脸不悦地走进来。
青芙伸手接过绿荷的水盆,蹙眉看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绿荷神色古怪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藏不住话,一股脑儿地抱怨道:“奴婢是替太子妃不值,娘娘早上才受了那么重的伤,长公主不仅不为娘娘讨回公道,居然还把那祈月公主接到了自己的身边,现在更是在主帐里陪北央王和靖王妃一同用膳。奴婢看,娘娘这伤是白受了。”
姜凝醉并未作何反应,倒是一旁的青芙先有了动静,她赶忙推了推绿荷,蹙眉低斥道:“放肆,怎能在娘娘面前乱嚼舌根?”
青芙这一呵斥,绿荷才自知多言,她连忙闭上了嘴,静静打量着姜凝醉的神情,却见她神色平常,一径地淡漠不语,虽然态度冰冷,但是看这模样并不像是在生气,她这才松下口气,退到了一边去。
梳洗过罢,青芙倒了水又匆匆走回来,俯身在姜凝醉耳边说道:“娘娘,侧妃娘娘来了。”
侧妃?
姜凝醉心里一阵疑惑,她兀自想了想,最后道:“请她进来。”
换了白日里的一身华丽宫装,柳浣雪一袭粉衣从营帐外翩翩走进来,她先是冲着姜凝醉行了个礼,随后低头察看了下姜凝醉的伤势,最后笑道:“姐姐。”
“不必多礼。”姜凝醉的声音清冷而虚弱,她低声说道:“坐吧。”
说罢,姜凝醉凝神沉思片刻,偏头对一旁的青芙绿荷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看见姜凝醉让她们离开,绿荷本还有话想要说,可惜青芙先一步拦下了她,冲她摇了摇头,拉着她转身离开。
直到青芙她们都离开,柳浣雪才浅笑着坐下,她目带担忧,仔细看了一眼姜凝醉包扎过的手臂,问道:“姐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姜凝醉眉眼微垂,饶似无意道:“倒是劳烦侧妃专程前来看望我。”
“晚宴烦闷,所以索性出来走走。”柳浣雪说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颊边的梨涡浅了浅,苍白的脸隔在烛火之外,神情晕染得一片模糊。“况且,上次池蔚的事,我也一直想要亲自来向姐姐道谢,若无姐姐......”
“你不必道谢。”冷冷打断柳浣雪的言辞,姜凝醉侧身倚靠着软榻,声音平平,却总透着一股置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冷漠。“我当初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池蔚。”
听到姜凝醉说得无情,柳浣雪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我明白,姐姐是为了长公主。”
姜凝醉神色平静地看了柳浣雪一眼,全然没有被人戳中心事的慌乱,她微微一笑,看着柳浣雪那双静谧的眼眸没有说话,沉默的态度既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
“在我的记忆里,长公主永远是一副运筹帷幄而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是今日在赛马场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长公主为了谁方寸大乱。”柳浣雪笑对着姜凝醉的目光明媚而清澈,她说着,扭头望向了窗外,声音柔软而缥缈,听上去尤为的不真实。“这宫里,尤其是长公主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最难得的就是真心。姐姐要明白,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人,所以,你也永远不能用看待常人的目光去要求他们,因为他们在得到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常人所能拥有的东西。”
柳浣雪又道:“我虽不知晓姐姐与长公主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也无意探知其中的种种,只是看见你们白日里的隔阂生疏,始终觉得有些可惜。”
姜凝醉与颜漪岚之间的隐情,就算她们不说,宫中上上下下的人也多多少少明白她们关系并不一般,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却唯有柳浣雪一人胆敢如此直言不讳地点破。正因如此,所以姜凝醉听着不免有些晃神,待得她回神之际,她的黛眉疑惑地蹙起,神情一片愔然。
“池蔚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我们皆非生在官宦世家,那么也许,如今的我们便会是另一番光景。”唯有在提及池蔚的时候,柳浣雪的神情才会沾染上真实的无奈和凄怆,撇去那些精心堆叠的温善笑意,独独留下满眼的绝望。“可是后来转瞬又想,若非如此,那么我们也必定不会遇上。我想,世人说的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也许就是用来唏嘘我们这般的。”
柳浣雪的感叹不由地叨扰得姜凝醉也出了神,发觉自己的脑海里徒生出许多庸人自扰的念头,姜凝醉缓缓呼出胸口的郁结,不允许自己再去多想。
“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姐姐最后不要落得我与池蔚这般的下场。”柳浣雪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对着姜凝醉莞尔笑道:“况且,我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姐姐是在意的。我这个外人尚且都能看得真切,姐姐和长公主皆是聪明绝顶之人,又怎么会想不通透呢?”
是了。若非惦念着自己对于她和池蔚的恩情,那么依照柳浣雪处事圆滑的性子,加之她如今不问世事的态度,想必她是绝对不会专程跑来说出这番话的。
而柳浣雪说的话,无疑是在姜凝醉本就不复平静的心湖里再生波澜,搅得她的一颗心反反复复的起伏不定,再难平静下来。
“姐姐受了伤,我也不便多加打扰。”柳浣雪说着,起身朝着姜凝醉福了福身,道:“我先告辞了。”
听见柳浣雪告别,姜凝醉也并不多加挽留,她点了点头,默然注视着柳浣雪离开。
昏暗的烛灯随风摇曳,撞碎了一地细弱的光。柳浣雪纤细的身子晕染在光影之下,渐渐融合在一起,本应该是极美的画面,可惜柳浣雪的身影里总透着挥之不去的寂寞,像是灯火里一折就会断掉的烛芯,脆弱得不堪一击。
直到柳浣雪离去,姜凝醉才发现整个营帐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剩下夜风吹得帐篷孤单的响。死寂的沉默里,姜凝醉看着吹起又落下的帘帐,那里早已没有了柳浣雪的身影,只有孤冷的夜风,吹在她空落落的心上,徒留下一片萧瑟的回响。
想起之前柳浣雪的话,姜凝醉疲倦地站起身,她顺着微微敞开的帘帐往外望,依稀能够看见主帐里热闹的景象,若是仔细去听,甚至还能听见晚宴之上歌舞升平的丝竹乐声。
极大的反差像是一座大石堵在姜凝醉的心里,滞闷得感受逼得她心生不悦,她放了帘帐往床榻边走去,突然看见桌上摆放的烛灯一阵晃动,耳边有什么疾烈的风声隐隐作响,她的心里一凛,正想要抬头查探个究竟,只听得呼呼地两声风动,窗侧的几盏宫灯已经遇风而灭,独独留下她身边的这一盏宫灯孤零零地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身后有风声滑过,姜凝醉敏锐地捕捉到动静,回身看去之时,只望见窗边的帘帐翻飞而起,眼前倏地划过一阵白影,循着影子的方向侧头而去,一道身影随即俯身贴近自己。
事态发展得如此猝不及防,还不等姜凝醉看清那道身影的主人,那人已经侧身一带,力道逼迫得姜凝醉不得不顺着她的方向往后退去,眨眼的工夫,她已经被那人踉跄着逼到了墙边,背脊猛地向后撞去,手臂立刻传来一阵灼辣的疼痛,迫得姜凝醉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池蔚。”
不必看清横置在她眼前的人的容貌,光是凭着身姿形态和感觉,姜凝醉就已经认出了来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说不清是出自讶异还是出自忐忑,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眼里的神色一片黯淡。
“嘘。”还不允姜凝醉把心里的疑惑问完,池蔚清冷的声音已经率先响在她的耳侧。“有人来了。”
这话一出,姜凝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和准备,已经听到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的呼吸滞了滞,随着那声临近的脚步声而放缓。
“凝醉。”颜漪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沙哑动听,可惜如今姜凝醉却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她凝住了呼吸,默然看着颜漪岚的身影出现在营帐之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