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整座皇宫都充斥着山雨欲来的肃静气息,姜凝醉坐在凤辇之上,一整颗心反反复复不得安宁。
栖鸾殿已经近在眼前,金黄色的匾额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眸生疼,不理会栖鸾殿外侍卫的行礼,姜凝醉下了凤辇,一步也不停地往殿内走去。
“凝儿。”
如此特殊的称谓,不必抬头去确认,姜凝醉也能够猜得出来人。她侧目望去,淡然望着从栖鸾殿内走出来的人,额首道:“婧王妃。”
“你也是来找皇姐的吧?”颜灵戈柔美浅笑,眉宇间的忧色却浓。“兴许皇姐还能听你两句劝。”
虽然心里已有答案,但是姜凝醉仍旧淡淡问道:“婧王妃希望我劝长公主些什么?”
“如今颜国的情势,你也不是不知,可是你也应该知晓,这场祸事,其实本该是可以避免的。”颜灵戈忧色忡忡,“凝儿,只要你能劝得皇姐嫁与大王,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颜灵戈说得句句在理,甚至是站在一个合乎情理的角度在说这番话,便是更加让人无法反驳。可惜姜凝醉并非身在这个时代,所以自然也无法苟同。
“我生平不大喜欢这样用人来作为条件的交换,嫁与不嫁全凭长公主的意愿,她就算是不嫁,也是无可厚非。四年前,她一人拯救大颜于水火之中,那么四年之后,就算大颜当真毁在她的手里,又有何不可?”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逼得颜灵戈惊诧大呼道:“凝儿!”
“就算大颜当真是北央王助长公主得来的,那又如何呢?时至今日,北央王可以选择拂袖离去,也大可以企图瓜分,却独独没有资格以此作为逼迫长公主嫁与他的条件,因为当年欠他的是整个颜国,从来都不是长公主。”全然不理会颜灵戈的呵斥,姜凝醉顿了顿,继续道:“况且,颜国的存亡,并非是长公主一人的责任,她为颜国这四年里所做的一切,已经够多了。婧王妃莫要忘了,你身上流着的,不也还是颜国的血么?”最后一句话里,竟带着淡淡的提醒意味。
这番话实在是离今叛道,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哪怕是杀头也并无不可。可是颜灵戈却无心去追究姜凝醉的过错,她只是蹙着眉深深地看着姜凝醉,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清淡无波的女子,眼里的光芒竟是如此的冷冽逼人。
颜灵戈苦笑,道:“你不明白,我又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希望,这一场战事不会发生。四年前的颜隋一战我还历历在目,那些生灵涂炭的场面,我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
“只要有国家,就有纷争,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姜凝醉语气平平,眼神却愈见清明。“再者,北央王再爱长公主,他也仍旧是央国的君王。自古君王者,必定心里先是国,再是家,他日长公主嫁予之时,婧王妃又如何能够保证,在他得到长公主之后,不会企图染指颜国的疆土呢?”
颜灵戈心口大震,抬头望向姜凝醉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侧了侧身子,往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不会的。”低声喃喃着,却不知这番话究竟是说与姜凝醉听的,还是给自己下的定心丸。“他从不舍得叫皇姐伤心。”
蓦地顿住脚步,姜凝醉偏头看了失神的颜灵戈一眼,边拾步离去,边说道:“婧王妃作为北央王枕边之人,自然比我了解他的习性,会与不会,婧王妃心中有数。”
告别颜灵戈,姜凝醉一路走进偏殿,还未来得及走进沉雁阁,便被看守的婢女们拦了下来。
“太子妃。”
守在阁外的婢女看见姜凝醉急急走来,连忙纷纷行礼道:“太子妃请留步,长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冷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名宫人,许是姜凝醉眼里冷漠的目光太过冷淡,不觉已让眼前的两人压低了肩背。
“放肆!”
姜凝醉还未开口,碧鸢已经随着她的身影赶来,她低声轻斥道:“还不让开!”
听到碧鸢严声喝令,两名早已忐忑不安地婢女连忙连连点头称是,匆匆让开了身前的道路,不敢再拦。
瞧见姜凝醉顺着让出的路走远,碧鸢缓缓走上前,低头看着跪拜在地仍止不住瑟瑟发抖的二人,蹙眉训道:“太子妃也敢设拦,你们都不想活了么?”说罢,望着姜凝醉远去的背影,碧鸢收了声,不再多加责备。
也罢。你们又哪里会懂得,太子妃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呢?
沉雁阁内安静得出奇,不知何时,在阁内议事的大臣们已经纷纷离去,只剩下颜漪岚一人站在窗边,凤衣旖旎,映着窗外的骄阳似火,折射出一室艳魅霞光。
可惜再繁华的外表,也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荒凉。
姜凝醉慢慢走近,她侧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叠散乱的奏折,随后朝着颜漪岚走去。
任由姜凝醉走到她的身边,颜漪岚轻笑,“我猜你一定会来。”
姜凝醉不说话,只是与颜漪岚并肩看着窗外的宫闱城墙,半晌,她才淡道:“长公主什么都知道。”说着,姜凝醉隐下心头的不安,语气冷静得近乎无情。“那么长公主又知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听着姜凝醉的冷言冷语,颜漪岚忍俊不禁道:“这话听着真让人不顺心。”
可惜姜凝醉却无心说笑,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在殿外遇见了婧王妃。”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颜漪岚懒懒笑道:“看来她这个央国王妃做得的确称职,为了央颜两国的这场联姻,真可谓是煞尾苦心。”这般说着,颜漪岚饶有兴味地看了姜凝醉一眼,道:“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回答的?”
姜凝醉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说出来的话无疑犹如一盆凉水泼下,将颜漪岚里里外外浇了个透彻。“我告诉她,为了两国情谊,我一定会尽力劝解长公主早日嫁入央国。”
“咳咳。”被姜凝醉的话引得哭笑不得,颜漪岚好笑又无奈道:“凝醉,你做人向来坦荡,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没了几句实话?”
不理会颜漪岚的笑言,姜凝醉转身走到桌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默默展开来看。
蜀地的旱灾愈发严重了,百姓名不聊生,地方官员纷纷上奏,早前运送下去的粮食却被层层克扣,最后余下的数量根本无法救济所有的灾民。
天气迟迟不肯降雨,偏又有各地官员包庇枉法,如今颜国忧患重重,冥冥之中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结局。
放下手里的奏折,姜凝醉神情忧虑,她低声道:“眼下吴王谋反之心不言而喻,长公主究竟有何打算?”说着,姜凝醉微垂下眼眉,不想让颜漪岚看见她此时此刻涌现出来的情绪。“其实,这个时候若能得到北央王的支持,一定可以......”
话语突然被截住,姜凝醉还未说完,颜漪岚已经从身后拥住了她,声音很轻却悦耳异常。“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颜漪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害怕的不是我自己的安危,也并不担心这个大颜的天下,我只是害怕你会受到伤害。
“我有些乏了。”
似乎不愿姜凝醉再为这个问题而担忧,颜漪岚适可而止地打断了这个话题,许是真的疲惫了,连语气里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饶是姜凝醉表面再淡定,心底始终是耐不住颜漪岚的软磨硬泡的,她伸手挣开颜漪岚的怀抱,低声道:“时辰尚早,睡一会儿吧。”说着,她的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一改往日的冷漠,柔软而温淡。“我会留在这里。”
倒是有些感谢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况了,如若不然,颜漪岚怕是这一世也难看得见如此温顺的姜凝醉。本该是要戏谑上几句的,但是颜漪岚这时也弃了口舌之快,没有出声奚落。毕竟玩笑之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可是这个样子的姜凝醉,却不是时时都能见到的。
“好。”笑着轻应了一声,颜漪岚莞尔,倾国倾城的容颜温柔异常。
一室安宁。
姜凝醉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间静静睡去的颜漪岚,她闭目而眠,长睫在眼下投出青色的阴影,显出倦怠之态,眉头微蹙,似是将睡欲醒。姜凝醉的心里不知名地陡然疼痛起来,她伸手轻抚在颜漪岚的眉间,似是想要抹平这里的轻微皱痕,收回的手不轻易地碰触到颜漪岚的手背,那双手那么冰冷,透着清寒,似是千年不化一般。
一如她的心那般苍凉。
她想,或许颜漪岚说她倦了,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句试图一笔带过的玩笑话。
如此整个颜国的重任都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太久了,所有人只知晓从她的身上索取一世安稳,却又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女流,这样责任迟早也会把她压垮。
可惜,从无一人真正想要去懂她。
这样的认知,像是在她的心脏之处缓缓凿开了一个口子,姜凝醉心扉生疼,她神情静默,握住颜漪岚的手,却不觉地紧了几分。
颜漪岚,从今往后,愿倾尽我一生所有的温柔相待,再不让你受到半点侵扰伤害。
我发誓。